戰士們聽了他這話,再不含糊,凶巴巴地圍住那幾個憲兵,有人手裏拎著槍,隻等連長一聲令下。
少校吃了一驚,卻不慌。那幾個憲兵腿肚子都軟了。少校掏出煙來自己抽,看著四周的士兵們。
“幹什麼?造反?來吧,衝我來。”這聲音陰陰的,“看得出你也是老兵,這不是咱打鬼子那時候了,老弟,這個戰場決定你我的命,打贏了咱就是人,打不贏咱連狗都不是,你憐惜這兩個逃兵,到最後咱們敗了,可沒人憐惜你。”少校吐著煙圈說,“207團的團長和兩個營長昨天被槍斃了,知道為什麼嗎?”
老旦搖了搖頭。
“他們手下幾個兵跑過去,又跑回來給共軍捎話。上麵知道了這事。雖然他們沒有投降,但一樣要槍斃。你這兩個要是跑回來,你的腦袋能保住?”少校抽完了煙,見二子瞪他,就將煙頭擰在二子的鋼盔上。二子一鼻子灰,卻不敢言。
“營長,別為我們背黑鍋,我的命賤得像土坷垃,死了沒個啥!弟兄們別這樣啊,不劃算,不劃算啊!長官,我們去就是了!”虎子見雙方劍拔弩張,禁不住哭著跪下了。老旦明白少校說的,卻挪不開腳步。少校見他如此,從上衣口袋裏拿出一張紙,一抖打開,舉到老旦麵前。
“俺不認字,寫的啥?”老旦心虛起來,臉紅成了柿子。
“你不認得字,也不認得團部的紅章?看清楚了,就地處決,立即執行!明白了麼?”
少校嘩地收起紙,歪著嘴對老旦說:“你讓我拿哪隻眼瞧你呀?誰沒幹過鬼子,誰沒見過血?我在馬來半島吃過鬼子的肉,喝過猴子的血,挨過毒蛇和螞蟥,要不是眼神不好,你以為我會來跟你幹這個?”
少校猛地摘下了墨鏡,那張冷酷的臉上,一隻眼已經沒了黑色,竟是慘白的一團,而另一隻帶著暴怒,惡狠狠地瞪著老旦。
“咱們這一仗不能輸,輸不起了呀!”少校猛然大叫起來,“不整肅軍紀,終歸一敗塗地。咱們不缺槍不缺炮,也不缺吃喝和彈藥,咱們就是缺當年打鬼子的那股勁兒!我們拚命從日本人手裏奪回來的江山,死了幾百萬弟兄保住的中華民國,你就忍心給共產黨奪了去?”獨眼少校猛地抬槍,硬硬頂住老旦的腦門。戰士們被他嚇著了,沒人敢舉起槍來。
“執行命令,讓他們往前走……”少校陰陰地說。
老旦看著那隻獨眼,心裏歎了一聲,看了看馬貴和周虎子。他們哆哆嗦嗦地走上戰壕,周虎子哭成了一團爛泥,被馬貴攙著才能前行。馬貴對著幾個憲兵啐了一口,說道:
“營長,弟兄們,爺們兒上路了!虎子,別給咱弟兄們丟臉!哭你媽了個逼啊!”
二人掛著槍緩緩向前走去。幾個憲兵舉起了槍。老旦心如刀絞,也隻能強壓悲憤看他們遠去,急出滿身的大汗。
空曠的兩軍陣地之間,兩個孤零零的國軍士兵走向共軍的陣地。兩邊的士兵都瞪大眼睛看著他們,死寂的戰場上隻聽見兩人沉重的腳步聲。兩人走過一片片凍僵的死屍,饒是馬貴身經百戰,那腿也在打哆嗦了。老旦聽到了共軍劈裏啪啦的槍栓聲。
共軍那邊打來一槍,又脆又長的聲兒。馬貴應聲晃了兩晃,卻沒有倒,他猛地一推虎子,回過身來,麵朝國軍陣地大喊:
“虎子往前跑,快跑!王八羔子們,往你大爺身上招呼!”
虎子扔下槍和頭盔,舉起雙手撒腳向共軍陣地跑去。
憲兵們開槍了。一串子彈蛇一樣在地上爬著,又猛地跳起,咬在馬貴寬闊的身體上,崩出片片血霧。馬貴掙紮著,口中噴著黏糊糊的血,他伸開雙臂,接著更多的子彈。幾支衝鋒槍將他打得跳起來,老兵馬貴發出長長的號叫,明明要仰倒,卻發狠地撲向前,沉沉地倒在地上。
虎子眼看就跑到共軍陣地了。老旦旁邊砰的一聲響起,飛奔的虎子一個激靈,飛出了幾米撲倒在地上,就再不動彈了。老旦看到少校的槍口冒著白煙,登時血往上湧,他一把奪過槍,照著那顆頭一拳打去。少校摔倒在溝裏,碎鏡片劃破了臉頰。他卻沒惱,抹了把血站了起來。憲兵們慌張地對老旦舉槍。戰士們大罵著圍過來,二子一手壓下憲兵的槍口,鋒利的刺刀橫亙在他的脖子上。一個弟兄站在壕邊兒,嘩啦端起了機槍。憲兵們見狀臉色煞白,有一個扔掉了槍,舉起了雙手。
少校慢慢爬起來,指著憲兵說:“把槍撿起來,你是軍人,丟命也不能繳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