換上嶄新的上尉軍服,老旦頗覺別扭。在黃家衝懶散多年,破衣爛衫隨便穿,如今脖子被風紀扣勒得喘不過氣,肚子上的皮帶也有些緊,弄得屎都拉不出。但熟悉的軍服味兒又讓他親切著,在一麵破鏡子前扭來扭去,將略微佝僂的腰杆挺直,覺得這身衣服真和自己有緣了。
“別照了,那麼一張驢臉,再照鏡子就憋碎了。”二子在一旁打著趣。他拒絕換裝,迷上了皮衣皮褲,走哪都是這一身。老旦戴上帽子,心想這身皮想脫可難了。他想把幾個顯赫的軍功章掛在胸前,掂量了下還是作罷,別為這點兒牛氣心勁兒讓鬼子選個頭彩。
麻子妹一來就忙活起來,王立疆將她安排到一個穀倉改造的醫務所裏,忙得每天血糊糊的。她有久違的興奮,和老旦說一看見滿床缺胳膊少腿兒的就激動。老旦說那萬一哪天你看見俺,可要多給一針麻藥。
“瞎說啥哩你?你們都不許有事啊,別逞英雄,別領那麼要命的任務。梁七你可給俺拽住了,護不好給你打一針辣椒油!”麻子妹塞給他兩包煙,哼著鼻子去了。
征兵工作異常順利,黃家衝的鐵麵鬼兵在街頭一走,那故事就傳開了,上趕著來報名的有一兩百個,有的是散兵,有的是流浪匪,也有的是街頭流氓,老旦決定全部收下,用訓練水稻突擊連的辦法收拾他們。
陳玉茗做了副連長,二子、海濤、梁七分任排長,朱銅頭也沒閑著,主管全連夥食,大薛說不了話,挑了幾個槍法好的湊了個狙擊班,從團部要了幾隻瞄準鏡。老旦列了個章程,讓玉茗寫下來,訓練方式基本照搬水稻突擊連。
“去搬一車磚頭來用吧,明天就開始。”
鬼兵連的新兵頗有不少讓人頭疼的,站沒站相坐沒坐相,袒胸露肚軍容不整,但沒幾天就一個個像起樣子了。老旦和玉茗鉚足了勁兒,將這個連練得哭爹喊娘,黃家衝來的匪兵們看熱鬧,騎著毛驢在一旁戳戳點點,老旦便讓他們刷毛驢練刀法。如此很出成效,十天下來,站在那兒像個隊伍了。黃家衝的匪兵和收編的新兵時常相互較勁,但基本上匪兵完勝。新兵們羨慕匪兵那嚇人的麵具,又沒條件打造,便找了個畫臉譜的老頭,用紙殼子做了同樣的麵具,一樣嚇人,戴著還輕。老旦頗為讚賞,說真要和鬼子麵對麵的時候,這兩百個假鬼沒準能嚇破鬼子的膽了。
朱銅頭打仗不行,卻在黃家衝自學成才練就一手好廚藝,湖南菜做得那個香辣,連匪兵都讚歎不已。老旦說他的炊事班頂半個連的戰鬥力,讓朱銅頭豁開了幹,而且別光顧著自己,抽空給團部的長官和麻子妹送些好吃的去。
吃得香,幹得就來勁。戰士們訓練賣力,再沒有一個偷懶的。這些天幫助老百姓撤退遷移,連哄帶騙地將營地周圍的百姓們一戶戶送走,營地周圍沒了人煙的時候,北邊轟隆隆的炮聲便聽到了。
“老旦,要和你說個實話……”王立疆咬著煙卷,夾著一摞地圖來找他,“在常德外圍,我們的幾支主力部隊都被打爛了。”
“啥意思,鬼子來了多少人?”老旦吃了一驚。
“還不清楚,按戰報上說,鬼子13師團全動起來有十幾萬人,奔常德方向來的,至少有五萬人。這幾天師部才得到消息……29軍、73軍和我們74軍的幾個師,有的拚光了,有的打散了,反正指望不上了……”王立疆攤開地圖,給老旦指著位置。
“這……怎麼會……還有多少部隊來常德和咱會合?”這是顯然的問題,既然要在常德決戰,再來個十萬人是應該的。
“眼下看,隻有咱們57師,其他的軍團都被日軍攔在外邊……最近的也有七十公裏……”王立疆在常德區域畫了個圈。
“虎賁隻有八千人,打五萬鬼子……這怎麼打?”老旦的臉都白了。
王立疆沒吭氣,看了看他說:“援軍一時半會兒到不了……鬼子有備而來,玩了一次咱老祖宗的圍城打援和引蛇出洞,戰區參謀部太輕敵了,怎麼能把幾個軍都稀裏糊塗填進去呢?竟吃了這麼大的虧,不說了……明天師部召開動員大會,是什麼態勢,到時候就清楚了。”王立疆拍了拍他,“怎麼,你怕了?”
老旦搖了搖頭,又點點頭,不知說什麼好。他心驚不已,腦子裏嗡嗡作響。以前和鬼子在陣地戰交手,大多以多打少,深溝壁壘加人海戰術,還被火力占優、戰術先進、戰鬥力強的鬼子打得節節敗退。如今八千人要頂住五萬鬼子的進攻,城防再為堅固,彈藥再為充足,又怎能擋得住?常德城四麵漏風,東南西北不過五十裏的地界兒,鬼子的火炮可以打到任何一個角落,靈巧的飛機可以拔掉任何一個火力點。老旦心底掠過一陣驚懼,竟然六神無主了。他點起煙鍋來壓一壓怦怦亂跳的心,抬頭看王立疆,也是一臉愁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