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士們一個個對著牆上的毛主席、朱總司令表決心,有敬禮的,有鞠躬的,還有磕頭的,還有割手指頭的。來自江蘇的俘虜兵們極度踴躍,後生們都是被抓來打仗的,不知咋對老蔣恨成那樣,他們聲淚俱下,聲嘶力竭地發著血誓,表示要為毛主席粉身碎骨,那革命勁頭讓老旦和二子心驚不已,就是當年殺鬼子,也沒這麼要死要活呢。
“咋都和吃了藥似的?”二子悄悄說。
“吃藥還是好的,這瘋勁兒嚇人。”老旦悶悶地說。
立功連迅速補充到了五百多人,每個排都一百多人,這可真是營的建製了。俘虜雖多,也補充了很多新兵,多是解放區自願來的。這些後生多不願意來這個立功連,後來知道了他們的戰績,才勉強同意。老旦知道這情況後,向王皓建議,能不能別叫立功連了?聽著感覺已經不對了。王皓深以為然,功已經立了,這帽子必須摘掉。
風雪歇停,天兒依舊冷得像冰窖,馬蹄踩在路上,竟發出金戈相碰的鏗鏘聲。老旦穿著肥嘟嘟的軍棉大衣,仍感到刺骨的冷風鑽進身體,漏在外邊的耳朵更是凍得要掉了。老旦實在受不了,很想把棉帽子的兩個簷兒放下來捂著,可看到王皓這神經病還戴著單帽,竟和沒事人一樣,就沒好意思動了。一路上部隊甚多,有很多士兵給他敬禮,老旦頗為得意,更不敢有損形象,看起來越來越像解放軍的長官了。老旦咬著牙將腰杆硬邦邦地繃起來,裝得毫不在乎,一顆頭凍成冰疙瘩了,心裏倒還暖乎乎的。
“老旦,上次你打聽的那個女同誌,還記得麼?就是一個月前在往梁莊趕的路上看見的那個!”
“哦?記得記得!咋的?”老旦一張嘴,險些撕破了嘴皮。
“說來巧了,師裏下了通知,說上麵要加強對起義部隊的思想指導,大力開展各種形式的戰前動員工作,於是讓師文工團組織排練革命話劇,到縱隊的各個起義部隊去巡演……咱被安排了第一場,你說巧不巧?”
老旦一愣,頗覺此事古怪,卻說:“哦,這是好事呢。”
“別裝傻,文工團那位女團長,是衝你來的吧?她叫啥?哪的人?”王皓自不會被他糊弄過去。
“俺都不知道她全名叫個啥,當年隻知道她叫阿鳳。那年我們一個連鑽到鬼子身後,幹了鬼子的鬥方山機場,剩下的人被鬼子追到了山裏,碰上了阿鳳她們二十多口子鄉親們。當時俺負了重傷,阿鳳照料了俺一個多月,好歹才把這條命撿回來……真想不到在這裏能碰上麵,打死俺也想不到啊!”
“是這麼個相好……”王皓意猶未盡,蹭著馬過來又問,“那後來呢,後來呢?”
“沒啥後來了,在湖南見過兩麵,人家那時候就參加……革命了。”
“革命不分先後……”王皓伸過嘴來大喊,“相好也一樣。”
“你可別瞎說,俺要背鍋的,俺可是有老婆孩子的人。”老旦忙撇清道。
“嗬嗬,看來首長對咱們很重視呢,戰士們正士氣旺盛,剛好趁熱打鐵,到時候立個集體一等功回來……”
老旦的頭要凍裂了,對王皓這話沒甚反應,但眼前卻浮起阿鳳那張不鹹不淡的臉。他並不希望總見到她,但這話沒法說,如果是阿鳳請纓前來演這第一場,老旦便想不通了。
“不說了,凍傻了……”老旦抖著嘴唇說。
“就知道你裝糊塗,有好消息你也不聽?我還不說了呢。”王皓說罷哇哇喊著,他的馬嗖嗖地躥了過去。老旦狠夾自己的馬,這畜生和他一樣凍得抖成一團,能跑就不錯了。老旦罵了它的娘。俗話說什麼人騎什麼馬,其實馬的情緒受主人影響,它都能感覺得到,你不高興,它也不會舒坦,你看王皓那個去搶女人的樣,他的馬也竟熱得渾身冒汗呢。他一笑,又想起玉蘭說過的牲口隨主,心裏便憂傷起來。
獨立旅陳濤旅長竟是河南人,還是河西的,離老旦家隻有五個時辰的驢程。這麼近的老鄉見麵,二人隻說了一小會兒,就找到一個共同認識的人——郭鐵頭。
“他那時候是縣大隊遊擊隊長呢,你們村的炮樓子就是他端的。”陳旅長的口音令老旦親切,老旦忙問他是否知道板子村的狀況以及郭鐵頭的情況。陳旅長摸著下巴回憶,說村子應該蠻好的,災不重,饑荒死人不多,那兒的鬼子也聽說不惡,郭鐵頭那時在鄉裏幹活,在附近的村子征糧征兵,也有好幾年沒見了,不知這兔崽子跑哪裏去了,現在八成也是個營長了。
老鄉心中惱火,郭鐵頭?這麼個村子裏偷女人曬的褲衩子的混子,見了二子就叫大哥的小癟三,每天被他娘抽耳刮子的二傻子,逃了國軍抓兵,回去竟成了共產黨遊擊隊?還成了隊長?都營長了,比自己還高半級?真他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