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絕望的老旦(5)(1 / 2)

許是昨夜的警報,繁華的中山路一早並無太多的人車,臨街的商鋪開門的也少,挑擔賣豆花的小販站在街口發呆,不知該向哪一邊去,一支警察的巡邏隊懶洋洋走過街邊,惺忪的雙眼說明昨晚他們定是在牌桌上經曆鏖戰。一間雜貨鋪的門開了,夥計放好了門閘,將一桶不知什麼水倒進下水道,又在龍頭下洗了桶,洗了臉,用毛巾擦幹了,便哼唱著調子擦起櫥窗的玻璃來。這麵櫥窗在一棟大廈的底部,上麵掛著一幅巨大的宣傳畫布,幾個扛槍的戰士戴著鋼盔,正在笑著奔向疆場,他們強壯的胳膊抓著威武的槍,前方硝煙彌漫,而他們仍義勇向前。

兩輛綠頭卡車緩緩開來,車廂蒙得密不透風,後麵的還加了鐵柵欄。過於暢通的路反倒令司機懶散起來,駕駛室裏三個人有說有笑,似乎是在評論著街邊廣告裏女人的奶子,頭一輛幹脆停了下來,車窗搖下,問賣豆花的多少錢一碗。他們迅速買了六碗兩輛車分了,這才慢悠悠再向前開。可隻拐過一個路口,他們便看見奇怪的一幕:馬路中間站著個軍人,衣服上掛著幾個漂亮的章,可他手裏竟端著一挺輕機槍,穩穩地看著兩輛車向他開去。駕駛員正在納悶,猛聽得車下一聲巨響,車胎猛然癟下,他們剛喊出聲來,後輪又爆了。後麵的車也是如此遭遇,重重撞在刹車的前車屁股上。

那家夥舉起了機槍,做了個下車的示意。這誰惹得起?那可是機槍啊!他們立刻舉著手下來了,木愣地看著老旦,什麼意思?打劫的?劫啥呢?第二輛車的駕駛員也下來了,有個端著衝鋒槍的剛要動作,一顆子彈遠遠飛來,打飛了他手裏的槍。天!樓上還有狙擊手?這下沒人敢動了。

“打開後麵!”老旦大吼道,他誇張地拉著槍栓,走向第一輛車後麵,對著車廂舉起了槍。駕駛員慌張地打開了車廂,撩起厚厚的布,一車廂穿著囚衣的人嚇得舉起了手。這是罪犯,可看那些猥瑣樣,都不是軍人,也沒戴鐐銬,定不是什麼重罪。老旦吃了一驚,又跑去第二輛車,打開了又是一車廂同樣的囚犯。

“都是什麼人?”老旦問那押車的。

“都是關了幾個月的小偷流氓啥的,拉去城北修工事的……”

“今天要槍斃的那些呢?”老旦勃然大怒。

“他們?哦,怕有空襲,早晨決定繞城走了……”

“他們現在到哪了?”老旦的臉漲得通紅,老天爺,你和俺開什麼玩笑?

“他們出發比我們還早,八成……就要到了。”駕駛員舉著手,終於明白他要幹什麼。“老兄,這事幹不得,行刑場有一個連把守,沒準還有幾千百姓圍觀,因為今天還要斃軍方提來的十幾個漢奸和鬼子,你這麼去,必死無疑……”

老旦隻覺腦袋嗡嗡,腳步沉重,手裏的槍和碾盤般重,街道在搖晃,車輛東倒西歪。行人們遠遠躲在街角看著這邊,走過去的警察正在跑回來,掏著槍吹著刺耳的警笛。一個車隊冒出街角開來,卡車上全是荷槍實彈的兵,後麵還跟著兩輛轎車。手裏的槍好沉啊,可它再沉也沉不過他那沒著沒落的心。他沒有領略過這樣的徹底的無望,仿佛被天地拋棄的沒有口鼻沒有耳眼的生靈,剩下的隻有無邊的黑暗。二子,對不住你呀!

“二子!二子!二子!”

老旦瘋了一樣叫喊著,他端著槍轉著圈,這是個五岔的路口,而他隻覺得無路可走。他的機槍照著大廈牆上打去。子彈擊碎畫布,那些走向戰場的戰士們碎成了片。紅色的磚牆噗噗噴出碎屑,仿佛彈洞裏噴出的血,它們混在清晨的露水中黏黏流下。空蕩的街道槍聲回蕩,老旦像要擊碎這世界一樣發狠般打光了子彈,它哢噠一聲跳完了最後的彈殼,槍管冒著白煙,槍口還在跳動。老旦淚流滿麵,見幾十個士兵端槍跑來,站成一個半圓圍起了他。他長出一口氣,對著宋川藏身的地方搖了搖頭,扔下了熱乎乎的機槍。

“你幹什麼?是哪支部隊的?”一個將軍樣的人走來,指著他喝道。老旦不想理他,隻看著那麵牆出神,他擦幹了臉上的淚,愛咋咋地吧。

“問你呢!說話!”將軍怒吼道,這人一看就是個硬角色,定是打過仗的,他連槍都懶得掏。老旦被他瞪得有些難堪,低下了頭,忍著眼裏的淚。將軍身後走來個穿深色軍裝、戴著白手套的中年人,他輕輕推開了將軍,徑直向老旦走來,一大圈人都慌了,嘩啦把槍端得筆直。將軍要攔住那人,可他仍固執地走到老旦的眼前。老旦抬起頭,覺得此人眼熟,但想不起是誰。這人看著他,又看看牆上稀爛的畫布,慢慢走去牆根撿了一塊,小心地抖落灰塵,那是一張戰士的臉。他輕輕折了揣在懷裏,又走回老旦身邊,看著他胸前的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