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旦說罷,自己喝了一杯:“可俺就是不明白,後來俺問過人……情報部的人啥都知道。俺知道在常德外圍國軍有十二個軍,二十七個師,將近五十萬人,而鬼子加上偽軍也隻有不到八萬人,攻打常德城的也就五萬鬼子。俺們一直等著中心開花,57師隻有八千多人啊,每分鍾都在死人啊,可就這樣還頂了半個多月,鬼子硬是沒占了常德,可為啥常德外圍五十多萬兄弟部隊,人多槍多炮多,俺聽說還有坦克和飛機,怎地就是策應不過來?哪怕是五十萬頭豬,轟著趕著拱著也過來了,可怎麼就沒有一支部隊能打通那幾萬鬼子的防線?”
老旦語罷,端著杯略帶挑釁地看著三人。這三人一個瞠目,一個張嘴,一個鼓著腮幫磕擊牙齒。老旦一介農民武夫,借著酒勁兒竟問出個這麼刁鑽的問題。老旦對這三人所屬的58軍有些了解,他們的確和鬼子交了手,進了常德,但剛進去還沒來得及撒泡尿,又被日軍一個反衝鋒趕了出來,弄得死傷慘重,鬼子還不依不饒,追著屁股打,直到其他兩個方向的援軍逼近,鬼子才作罷。鬼子是主動撤出常德的,雖然後麵被打得很慘,撤出常德仍是他們自己的決定,而非情勢所迫。常德一進一出成了58軍在部隊中的一個笑柄,卻沒幾個人知道。
三人麵子上有點掛不住,氣氛變得緊張。最能說的朱錦偉定是顧忌官兒大的夏懷德,抱著胳膊不說話了。胡參謀卻沒這花蛇般的心思,更像是不吐不快,他給老旦滿上酒,緩緩說道:“老兄問得好,但你有所不知!”他又給那兩人倒上,“……其實戰役初期,我們第九戰區司令部的薛嶽長官和參謀部就犯了錯誤,戰略思想既不明確,兵力分布便有大問題。薛長官的天爐戰法雖然屢試不爽,在這次戰役中卻顯得意圖太明,鬼子還沒咋著,我們先把架勢拉開了,這就失了先手,中了那鬼子頭目橫山勇的調虎離山之計……不瞞老兄你說,各部一上來就損失慘重啊。我們還繳獲了他們的行動計劃,就這樣都沒能占了先機……”
“俺知道,那個計劃是俺帶人搶回來的。”老旦自是記得這一碼事。
“呀,原來是老兄的手筆!佩服,可惜這麼好的情報,卻沒起到大的作用。鬼子進攻常德的13師團是生力軍,可謂養精蓄銳,加上空軍的輔助,他們突破常德外圍的國軍防禦,可謂易如反掌。但是國軍的增援部隊要是想休整後再打回來,那可就比登天還難!以前鬼子打下我們的城市,有哪個我們打回來了?長沙死了多少人才保住?要不是鬼子沒了後勁兒,八成還保不住。虎賁孤軍受困,死力強支苦戰十六天,實為不得已。從兩軍實際力量和態勢上看,國軍將士雖有必死之決心,無奈這個戰鬥力……實在是……援軍有這心,沒這個力啊!”
胡誌仁說著搖了搖頭,抿了抿嘴。老旦聽著這沒根沒梢的話,知道全是屁話,隻低頭喝酒一聲不吱,夾起剛上的豬耳朵哢哢嚼著。朱錦偉和夏懷德也不搭話,都皺著眉看著盤子發愣。胡誌仁覺察到異樣,知道這勁沒使在炕上,這莊稼漢不當回事,他自罰一杯,繼續說道:
“此乃其一,其二呢……在座的我們幾個既是同仁,又都是同鄉,知交已久,我老胡借著酒勁——既然姓胡,不妨說幾句胡話。老兄啊,我看得出來你衝鋒打仗前線殺敵是條好漢子,可你未必了解這打仗之外的道理!前線是戰場,官場也是戰場,一個看得見,一個摸不著。你們57師號稱虎賁,是在上高戰役裏打出的名聲,是74軍軍長王耀武手中的不敗王牌,可上高戰役不是你57師一支部隊打的,還有別人的,也有死得差不多的,卻沒這名頭,悄悄就散了呢。成一師便敗一師,你出了名,背後就有幾個忍氣吞聲的。再俗話說,人怕出名豬怕壯!其實這話放到軍隊裏來,也是一樣的道理。老兄可知參與常德戰役的第九、第六和第五三個戰區的淵源?可知你們這74軍和援助你們而去的第10軍、58軍、29軍有何區別?”
老旦垂下眼簾,放下筷子又抬起眼,琢磨著這個土匪樣兒的胡誌仁賣的關子。他隻曉得打仗拚命,哪知道這麼多的說道?另兩人的眼神也變得意味深長,夏懷德的微笑帶出了蔑視。老旦隻能搖頭,這超出了他所有的智慧,隻能洗耳傾聽了。見他服軟,胡誌仁不禁有些得意,瀟灑地給自己斟上酒一飲而盡,抹了一把嘴接著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