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廟會(1 / 2)

湘西古老的一座小縣城,沅水繞城汨汨的向南流去,北關的城隍廟前麵是每月初一的廟會,至於源於何時,就連老人家們也記不清了。我從小就喜歡趕廟會,那時城隍廟前有著各式各樣的小吃,空氣中彌漫著一股令人垂涎欲滴的油炸臭豆腐的氣息,那味道永久的留在了我童年的記憶中。今天又是初一,我抬頭望了下窗外,遠方天際處傳來了幾聲悶雷,風兒吹起了塵土,有股子雨腥氣,雲層越發昏暗,山雨欲來了。“喂,皇甫小明,有事先走一步啦。”頭發已經有些斑白的老主任對我喊了一聲,夾起皮包便徑直地走出了縣文物所辦公室。我抬頭看了看牆上的掛鍾,已經是下午近五點了,於是趕緊胡亂的收拾了一下辦公桌,溜出門直奔北關城隍廟而去。廟會還沒有全散,賣臭豆腐的老頭正準備收攤,油鍋裏香氣繚繞,我咽了口吐沫,趕緊上前將已經炸好的最後幾串買了下來。我邊吃著美味的臭豆腐,邊穿過那些行色匆匆的遊人朝家裏走去。不經意間,瞥見了廟牆根下一賣古董的攤子,攤主又是那個獨眼蕭老頭,於是便走過去瞧瞧。這個老家夥我們處理過,他販賣的假古董裏,有時會隱藏著一些真家夥呢,我一向懷疑他與盜墓賊有關係。“喂,蕭老頭,又搞到些什麼真玩意兒?”我邊吃著臭豆腐說道。“嘿,哪兒有什麼真東西啊,還不就是一點仿古小飾品嘛,不值個兩吊錢。”蕭老頭嘿嘿笑了兩聲,滿臉堆著笑。這老頭猴精,鬼才相信呢。我的目光掃過地攤上的那些人工做舊的古鏡、長著銅綠的小佛像以及石質假玉手鐲等。突然,我的心裏一動,眼睛很自然的停留在了一個褐色的小雕像上……我伸手拿了起來,這是一個長著綠苔的骨質裸嬰雕像,雕工精細,栩栩如生,尤其是嬰兒腦瓜頂上,還生有細細的一層茸毛。“啊,這是新收來的雜貨,不值錢,如你喜歡就送給你吧。”蕭老頭見我有些愛不釋手,那隻獨眼眨了眨,不以為然地說道。我是縣文物管理所的文物稽查員,怎麼能白拿人家的東西呢?我摸了摸口袋,隻有二十元錢,於是掏出扔給了蕭老頭,手握著雕像轉身離去,背後依稀聽到蕭老頭冷冷的幾聲幹笑。回家的路上,我輕輕的攤開右手掌,那雕像靜靜的臥在掌心裏,我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那嬰兒的右手上多了一個小手指,而我自己攤開來的手指也是六個……我的家在縣城南隅,是建於民國初年的三間老宅子,陳舊的灰瓦頂,上麵生長著一尺多長的蓬草,古老的青磚牆留下了歲月的侵蝕斑痕,鐫刻著年代之久遠。一個不大的小院落,卵石地,院牆邊上是一株虯結皮皺的李子樹,據說比老宅的年齡還要大些呢。 “小明,你回來啦,傻小子快進屋,淋濕了要生病的。”堂屋裏傳來父親那讓人心暖的吆喝聲。冰涼的雨滴落在了脖頸裏,我不禁打了個寒顫,雨真的下來了。父親三年前從文物所傳達室退休,由我頂替上班。我望著他那越來越佝僂的駝背,雙手顫顫巍巍的端著菜盆得蒼老模樣,心裏一熱。“老爹,讓我來吧。”我急忙上前接過來。父親右手也是六指,據說這是皇甫家的遺傳,已經好多代了。我從沒見過母親,她是下江人,名字很好聽,叫繆金娣,但父親卻從來都不願多提起她,大概是怕勾起傷心的往事吧。母親生我時難產死了,父親從此未再續弦,一個人辛辛苦苦將我帶大,嚐盡了人間冷暖。每年清明的時候,父親都會帶我去黑鬆林母親的墳墓前拜祭,獨自坐在那兒唉聲歎氣一番,每當這時,我都會一連心酸上好幾天。飯桌上除了青菜和豆幹外,照例還有一盤毛蛋,那是父親的摯愛。雞蛋的孵化期一般是21天,父親專門去養雞農戶挑來14天左右的毛蛋來,清水一煮,剝殼熏著鹽麵來吃,再來上一壺燙熱的米酒。每當這時,我看見他那蒼老臉上的皺紋就一根根的舒展了開來,話語隨即也多了起來。“你娘是咱這縣城裏最俊的妹子……”老爹總是這一句,隨後肩膀一抖擻,這時候他的那雙眼睛也較平時明亮了許多。我從不吃毛蛋,看著父親熟練的敲碎蛋殼,尤其是那靈巧的第六指從裏麵利落的勾出渾身絨毛的死雞崽兒,自得的塞入口中咀嚼時,我就一陣反胃。“老爹,你又沒有刷牙,難聞死了。”我嗅到了父親呼出的口氣,皺著眉頭說道。“我不覺得啊。”他臉頰紅了一下,囁嚅著。我生氣地扒拉些菜入碗,起身坐到了床上去吃。父親蒼老的臉上閃過了一絲痛苦與無奈,在這一刻,我的內心裏又有點內疚了。“老爹,你看這是什麼?”我趕緊岔開話題,自懷中掏出了那個古董裸嬰雕像來。父親的目光果然被雕像吸引了,臉上充滿了好奇與疑惑,他數著嬰兒右手的手指,口中自言自語的說道:“咦,這孩子也是六指?小明,你是從哪兒弄來的?”“廟會上,那個倒賣文物的獨眼蕭老頭。”我回答道。“還有另外的一半呢?”父親疑問道。“就是這一個呀。”我說。父親翻過來調過去的看著,然後手指著雕像說道:“你看這後背上的痕跡,應該還有一個才對,這是一尊連體雙胞胎。”我湊過去仔細觀察,果然那裸嬰的後背上有些凹凸不平,並且留有疤痕,像是被人硬生生掰去的痕跡。“還真是的,老爹,什麼人雕一對連體六指雙胞胎幹什麼呢?”我不解的說道。“嗯,這是個男孩,還有小雞雞,像真的一樣。”父親目不轉睛的盯著裸嬰。“這是什麼骨頭做的,看樣子又不像是象牙。”我猜測著說道,因為象牙應該是褐黃色。父親沾了點吐沫,拿衣袖用力的蹭了蹭雕像,臉色微變。“怎麼了?老爹。”我詫異的望著父親。“這不是雕像,這是真身!”他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