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這是一年中最熱的時節。午時剛過，外麵日頭正毒，窗外榕樹上的蟬有氣沒力地叫著“知了，知了”。楊碾睜眼醒來，發現自己身上仍舊蓋著厚厚的棉被，放在棉被旁的手枯瘦無力，手指關節一根根都如凸起的竹結。床頭的小爐上正咕嚕咕嚕地燉著藥。一旁的小吉頭歪在床沿上，正睡得香甜，手裏還兀自拿著扇子。
楊碾閉上眼睛，迷迷糊糊似乎又看到了四兒笑嘻嘻地坐在他床邊，一如這些年來出現在他夢中的她。他伸出手，艱難地抓起她的手，嘴角扯了一朵笑，道：“四兒，你讓我……”
“爹，爹，是我，我是阿鏡啊！”床邊的少年急急地叫著。這一叫驚醒了正在打瞌睡的小吉，一骨碌跳起來，忙道：“少爺，你可回來了！老爺他……”楊碾慢慢地睜開眼，眼前的少年白衣翩翩，卻因趕得急，此刻汗珠正順著臉頰往下流，果真是阿鏡回來了。
他握了握少年的手：“你這一趟京城之行，咳咳，咳咳咳……”
“爹，很順利。八王爺賢明正德，奏請皇上緊急調集了各地百位名醫，目前京城瘟疫雖未完全解決，疫情已被控製，人心也已安定，孩兒惦記著爹爹，便跟八王爺告假，提前趕回北陵。”
“你年方十七，這一兩年來雖醫術稍濟，咳咳，卻不如各位名醫醫術精湛，蒙八王爺厚愛，怎可錯失，咳咳，此等學習良機，實不該這麼著急回來。”
楊慕鏡鼻子一酸，強忍眼淚回道：“爹爹，孩兒雖天資魯鈍，此行也受益頗豐。學醫之事來日方長，如今爹爹正需人照顧，孩兒理應侍奉床前。小吉，快把藥端來。”
“來了！少爺，藥已煎好。少爺，自你走後，老爺日日服用的是你開的藥方，小吉不敢懈怠，但老爺這病卻……”
“行了，你先出去，將我帶回的草藥收拾收拾！”楊慕鏡小心翼翼地端著碗坐在床邊，一口一口地喂楊碾吃完藥，扶著他躺下。楊碾突然又猛烈地咳嗽了幾聲，楊慕鏡端來小痰盂，隻見痰中帶血，血色泛紫黑，再抬眼見父親已是極度疲憊，閉上眼睛，眼眶深凹，吃力地喘著氣。
楊慕鏡幫父親掖好被子，輕聲在他耳邊說：“爹爹且忍耐幾日，孩兒從京城帶回良方，待這一兩日配齊藥，自當能將爹爹頑疾治愈，還請爹爹寬心修養。”說著便大步離開房間。
楊碾悠悠地睜開眼睛，看著他離去的背影，不禁歎息：阿鏡，你明知肺癆是不治之症，你這又是何苦？
書房
楊慕鏡端坐桌前，提筆卻難下筆，思索著還有哪味藥可以酌情添減。王媽推門進來，輕聲道：“鏡哥兒一路辛苦，來，喝碗綠豆湯消消暑吧！”
楊慕鏡放下筆，和煦一笑：“多謝王媽！”
“鏡哥兒，老爺這病，你瞧著究竟怎樣？”
“王媽，爹爹的病乃積年舊疾，這些年爹爹四處行醫，隻不見對自己的病症上心半點。若早些治療，隻怕情形又要好些。”
“唉，老爺這一生，心從來也不在自個兒身上。一個澤藥坊耗盡了老爺全部的心血。鏡哥兒，你也無須太過自責，肺咳當今禦醫都束手無策，何況你還這麼年輕。想來老爺他心裏也是明白的。”王媽用手帕拭了拭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