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滌垢汙 失衣逢異士 遭冤孽 辟石孕靈胎(2 / 3)

過了半月光景,果然來了一位長身玉立、仙風道骨的道人,陸敏看出有異,慌忙下拜。那道人也不客氣,徑由陸敏迎接到了淨室之中。屏退從人,跪問姓名,才知道人便是名馳八表的極樂真人李靜虛,因為成道在即,要五方五行的精氣凝練嬰兒。這次根尋東方太乙精氣,循搜地脈,看出九華快活村陸敏後園石岩底下,是發源結穴所在。因為時機還差月餘,便道往黃山閑遊,遇見餐霞大師上前拜見,談起陸敏如何向道真誠。極樂真人道:“我因門戶謹嚴,雖有幾個門徒,魔劫尚多,未必能承繼我的衣缽。陸某質地雖佳,已非純陽之體。不過既借他家采煉太乙精氣,總算與我有緣。且俟到日後,我親去查看他的心地如何,再行定奪吧。”餐霞大師原是極樂真人的後輩,見真人並未峻拒,知道有望,不敢再多說。因憐陸敏虔誠,略示了一點玄機。由此陸敏便從極樂真人學了一身道法和一種出奇的劍術,隻是正式列入門牆,未蒙允許,隻算做一個循牆未入室的弟子罷了。陸敏自得仙傳,當時看破世緣,便想棄家學道。反是極樂真人說:“世上無不孝的神仙,你家嗣續尚虛,又早壞了純陽之體,非超劫轉世,不能似我平地飛升。即使要出家靜修,完成散仙功業,也須等有了嗣續以後。”

陸敏不敢違拗,且幸往黃山時,妻子便有了身孕,等到臨盆,竟然雙生一男一女,不由心中大喜。這時極樂真人已經將法煉成別去,陸敏便將撫育兒女之事交托妻子,獨自在靜室之中勤苦用功。他那子女,男的單名叫達,女的叫作蓉波,俱都生得玉雪可愛,聰敏非凡。蓉波尤其生有夙根,自幼茹素,連奶子都不吃葷的。等到長到十來歲光景,每當早晚向陸敏室中問安之時,必定隔戶跪求學道。陸敏此時已是大有精進,家中雖然一樣有求必應,廣行善舉,自己本人,卻是推說遠遊在外,杜門卻掃,連妻子兒女都不常見麵。後來看出蓉波小小年紀,不但根器極好,向道尤其真誠。心想:“神仙也收弟子,何況親生。”漸漸準她入室,教些入門功夫。蓉波竟非常穎悟,一學便會。陸敏自是心喜。

又過了幾年,見兒子已經成人,嗣續無憂,家聲不致廢墮,索性帶了蓉波,出門積修外功,結交劍仙異人。隔個五七年,有時也回家看望一次。因愛莽蒼山兔兒崖玄霜洞幽靜,便以那裏為久居之所。陸敏常以自己壞了純陽之體,遇著曠世仙緣,仍不能參上乘正果,引為終身恨事。所以對於蓉波非常注意,幾次訪著極樂真人,代她求問將來,俱沒有圓滿答複。氣得蓉波賭神發誓:如墜情孽,甘遭天譴。最末一次見麵,極樂真人對蓉波道:“你誌大力薄,孽重緣淺,甚是可憐。我給你一道靈符,作為保身之用吧。”蓉波跪謝領受之後,極樂真人便不再見。

陸敏不再回家去,父女二人隱居玄霜洞,一意修持。有時出門積修點功行,原無甚事。

偏偏這一年,南海聚萍島白石洞淩虛子崔海客,帶了虞重、楊鯉兩個門人閑遊名山,行至莽蒼山,與陸敏父女相遇。淩虛子原是散仙一流,陸敏昔日帶了蓉波往東南海采藥,曾經見過兩麵。多年不見,異地重逢,又有地主之誼,便留他師徒盤桓些日。淩虛子本愛莽蒼山風景,又經陸敏殷勤留住,便在玄霜洞住了下來。淩虛子喜愛圍棋,愈發投了陸敏的嗜好,每日總要對弈一局。虞重生性孤僻,沉默寡言,雖在客居,每日仍是照舊用功,一絲不懈。楊鯉卻是淩虛子新收弟子,年才十六七歲,生得溫文秀雅,未言先笑,容易與人親近。又是入門未久,一身的孩子氣,與蓉波談得來。仙家原無所謂避忌防閑,楊鯉貪玩,蓉波久居莽蒼,童心未退,自以識途老馬自命,時常帶了楊鯉各處遊玩。

這日兩人又在洞前閑眺,見下麵雲霧甚密。楊鯉道:“此崖三麵都有景致,唯獨這一麵筆立千尋,太過孤峭了。”隨便談說,兩人並未在意。後來又一同去南山一帶閑遊,看見一條大溪中,兀立著兩塊大石,溫潤如玉。蓉波猛想起適才之言,便對楊鯉道:“你不是嫌我們洞前崖壁太過孤峭麼,我將這石運回去,給它裝上,添些人跡難到的奇景如何?”楊鯉年輕喜事,自然十分讚同。彼時崖壁下麵,還有瀑布深潭。二人商量好了形勢,便由蓉波用法術將大石移去一塊,就在瀑布泉眼下麵,叱開崖壁插入。又移植了一株形如華蓋的古鬆。那石突出危崖半腰,下麵是絕壁深潭,頭上瀑布又如銀簾倒卷,白練千尋,恰好將那塊石頭遮住,既可作觀瀑之用,又可供行釣之需,甚是有趣。二人布置好後,坐談了一會兒,回洞各向師父說了,也都付之一笑。

第二日蓉波做完早課,不見楊鯉,還想給那塊石頭添些花草做點綴。到了石上一看,楊鯉正靠壁昏睡,身旁散堆著許多奇花異卉,俱是山中常見之物。以為楊鯉也和自己是一樣心思,並沒想到修道之人,怎能無端昏睡,正要上前將他喚醒,忽然看見那些花草當中,有一種從未見過的奇花,形狀和曇花一般無二,隻大得出奇。花盤有尺許周圍,隻有一株,根上帶著泥土,獨枝兩歧,葉如蓮瓣,歧尖各生一花,花紅葉碧,嬌豔絕倫。更有一樁奇處:兩花原是相背而生,竟會自行轉麵相對,分合無定。蓉波本來愛花成癖,見了奇怪,不由伸手拾起端詳,放在鼻端一聞,竟是奇香透腦,中人欲醉。方要放下,轉身去喚楊鯉,忽然覺得一陣頭暈目眩,耳鳴心跳,一股熱氣從腳底下直透上來,周身綿軟無力,似要跌倒。知道中了花毒,隨手將花一扔,方要騰身飛起,已經不及,兩腿一軟,仰跌在石頭上麵,昏沉睡去。

直到日落西山,楊鯉先自醒轉。他原是乘早無事,采了些異樣花草,想種植在近石壁上。采時匆忙,並未細辨香色,隻要見是出奇的便連根拔來。及至到了石上,種沒兩株,越看那朵大花越覺出奇,拿近鼻間一聞,當時異香撲鼻,暈倒於地。蓉波後來又步了他的後塵。那花名叫合歡蓮,秉天地間淫氣而生,聞了便是昏沉如醉,要六個時辰才能回醒。輕易不常見,異派邪教中人奉為至寶,可遇而不可求。不想被楊鯉無心中遇見采來,鑄成大錯,幾乎害了蓉波功行性命。蓉波如不隨手將花擲落潭底,也不至於險些惹出殺身之禍。雖然因禍得福,到底受了多少冤苦,這些留為後敘。

且說楊鯉一見蓉波跌臥在地,如果稍避嫌疑,回洞去請淩虛子與陸敏來解救,原無後來是非。總是二人相處太熟,隻知是中了花毒,想將蓉波喚醒。喊了有十幾聲,約有半盞茶時,蓉波才得醒轉。再找那花,已經不知去向。還等種植餘花時,忽聽陸敏在上麵厲聲呼喚。

二人飛身上去一看,才知南海來人,說島中有事,請淩虛子師徒急速回去。相處日久,彼此自不免有些惜別。蓉波見陸敏送客時節麵帶怒容,當時既未在意,也忘了提說中了花毒之事。

從這日走,蓉波兀自覺得身上不大自在,漸漸精神也有些恍惚,心神不定,做起功課來非常勉強。又見陸敏每日總是一臉怒容,愁眉深鎖,對自己的言動麵貌,非常注意,好生不解。幾次想問,還沒出口。這日又到了那塊石上閑眺,想起前事,暗忖:“我雖中了花毒,昏迷了幾個時辰,但是既能醒轉,當然毒解,怎麼人和有病一般,身體上也有好些異樣,每日總是懶懶的,無精打采?”想了一陣,想不出原因,便隨意臥倒在石上,打算聽一會兒瀑聲,回去請問她的父親。

身才躺下,便聽崖上一聲斷喝:“無恥賤婢,氣殺我也!”一言未了,一道銀光,如飛而至。蓉波聽出是父親陸敏的聲音,心想:“父親近年來很少嗬責自己,今日為何這般大怒,竟下毒手?”這時蓉波處境危機一發,已不容多加思索,忙將自己平時煉的飛劍放起抵禦,一麵高聲問道:“女兒侍父修道,縱有過失,也不應不教而誅,為何竟要將女兒置於死地?”言還未了,隻見對麵銀光照耀中,陸敏厲聲罵道:“無恥賤婢,還敢強辯!昔日恩師極樂真人常說你孽重緣淺,成不得正果。我幾番要將你這賤婢嫁人,你賭神發咒,執意不從。你雖修道多年,自是將近百歲的人,竟會愛上一個乳臭未幹的黃口孺子,還在我眼皮底下,公然做出這樣醜事。我如留你,一世英名,被你喪盡。”說罷,將手一指,千萬點銀花,如疾風驟雨而至。

原來那日陸敏正和淩虛子對弈,忽然淩虛子一個門人從南海趕來,說島中出了變故,須要急速回去。陸敏一見蓉波、楊鯉俱不在側,又見他師徒正在愁煩商議,恍如大禍之將至,知道他二人定在新移大石上觀雲聽瀑,便親自出洞呼喚,起先並未有什麼疑心。及行至岩前,忽聽下麵楊鯉連喚師姐醒來,聲甚親密,不禁心中一動。想起昔日極樂真人之言,女兒素常莊重,隻恐孽緣一到,墮入情魔,不但她多年苦功可惜,連自己一世英名,俱都付於流水。又想起二人連日親切情形,越覺可疑。連忙探頭往下麵一看,正趕上蓉波仰臥地上醒轉,楊鯉蹲在身旁不遠,不由又添了一些疑心。厲聲將二人喚了上來,首先端詳楊鯉,英華外舒,元精內斂,仍是純陽之體。心雖放了一半,懷疑蓉波的心理,卻未完全消除。暗幸發覺還早,淩虛子師徒就要回去,省卻許多心事。送客走後,再看蓉波,雖不似喪失精神元氣,總覺她神情舉止,一日比一日異樣。末後幾日,竟看出蓉波不但恍惚不寧,腰圍也漸漸粗大,仿佛珠胎暗結,已失真陰。猛想起自己和淩虛子一言投契,便成莫逆,以前相見時短,連日隻顧圍棋,竟不曾細談他修行經過。散仙多重采補,莫非他師徒竟是那一流人物?楊鯉這個小畜生,用邪法將女兒元精采去,所以當時看不出他臉上有何異狀?越想越對,越想越恨越氣。已準備嚴詢蓉波,問出真情,將她處死,再尋淩虛子師徒算賬。一眼瞥見蓉波又病懨懨地往石上飛去,便咬牙切齒,跟在後麵。由崖上往下一看,蓉波神態似乎反常,時坐時立,有時又自言自語。後來竟懶洋洋地將腰一伸,仰臥在石頭上麵。更想起那日所見情景,一般無二,以為是思戀舊好,春情勃發。不由怒火中燒,再也按捺不住,想迅雷不及掩耳,飛劍將她刺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