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1 / 3)

星期天一起床,就看見餐廳的桌子上擺了一瓶鮮花,肯定是阿南昨天晚上帶回來的。有了花,房間內的空氣清新了許多,色彩也豐富了,妤像我們的生活多麼有情調,多麼幸福舒展似的。阿南係著圍裙在廚房裏給我幫忙,她不住地打哈欠,一副很疲惓的樣子。昨天晚上她去阿路江酒吧打工回來得很晚,不惟是她,我們所扃的人睡眠永遠是處於不足的狀態。我敬佩阿南,她一個有錢人的女孩子,閑暇的時候常常出去打工,洗碗端盤子,每個鍾點掙五六百日元,很是難得,不是那種賴在父母身上的蟲子。

我和麵,讓阿南剁白菜。阿南一邊剁菜一邊拿著紙筆一道道地記錄水餃製作工藝,還不時地畫分解圖,與其在幫忙,不如說在添亂。

廚房裏的聲響驚醒了遠山,他從房間裏走出來。今天沒有穿那件沾滿油彩的村衣,套了一件天藍圓領衫,臉也刮得挺幹淨,一下子仿佛年輕了好幾歲。他到廚房裏問要不要給每人叫一碗蕎麥麵來先墊墊底,我說不用。他嗅了嗅餃子餡說,務必請多包點,他一個人就要吃很多很多。

“這家夥也隨和了。”遠山一進屋,阿南便說聽說他設計的拉麵廣告杷對蝦畫成死王八肉色,嚇得沒人敢買,挨了公司業務經理的一頓訓。”

“是嗎?”我想起在柴又看到的吃河魚廣告,越看越覺得她跟那個畫上的人物接近。包餃子隻能讓阿南打打下手,關鑷時候她是幫不上忙的,特別在包的時候,根本就別指望她能把餡老老實實地裝進皮裏去。她手下製造出來的那些奇形怪狀的東西,任誰也想不出它們會叫做餃子。無奈,我隻好一個人連擀帶包。遠山又有話說“要吃很多很多”,所以,到宮島先生進門的時候,我的工作還沒有結束。

宮島在玄關一邊脫鞋一邊將一瓶清酒遞給迎接他的阿南。阿南雖然知道宮島要來,但是真見到宮島,她還是激動得滿臉通紅。宮島最近是全日本紅得發紫的人物,星期六的黃金時間,他在電視台主持《日本語再開發》的節目。宮島儒雅幽默,知識淵博,因此備受歡迎,這個欄目被評為全國最佳電視節目之一。宮島成為很有人氣的明星,他走到哪兒都有人向他問候,請他簽名。

宮島進來的時候,我看見遠山開門探了一下頭,很快又把門關上了。

不便一開始就把客人往飯桌前邊讓,我和阿南暫時將宮島安置在我那間暫有頭緒的臥室兼工作間裏。想讓遠山過來陪陪老先生,卻怎麼也敲不開他的門。阿南伏在門上聽了聽,說裏麵沒有聲音,大概是出去了。我想,這個遠山,脾氣真的是很怪,剛才還好好的,這會兒不知怎麼了。

大學問家宮島可能是頭一次到寒酸留學生宿舍來,看什麼都新鮮,包括我那個裝衣的簡易塑料篷式的衣櫃和從垃圾堆撿來的學生書桌。我將惟一的一個蒲團讓給先生坐,自己尋了個合適場地坐了。

“葉桑,你坐的是什麼東西?”宮島的眼睛很尖。

“是……書啊,書。”我從屁股底下抽出一套精裝的《國語構文論》。這套書印製精美,四本套在一個硬書套裏,當小嵩坐正合適。

“為什麼要坐書?”老頭兒喝了一口我由國內帶來的雲霧茶,細細地品著味兒。我盼他能誇幾句茶而忘了《國語構文論》,誰知並不,待那口茶從嗓子眼滾進食道以後,他抬起眼正視著我,一絲不苟。

為什麼坐書?說是當晃子用正合適,那不是理由,既然住在和式的公寓裏,就沒有坐凳子一說,大人小孩,統統跪坐在榻榻米上,誰也小能例外。我一時極為贓尬,臉憋得通紅,趕忙將那本《國語構文論》請上書桌,正襟危坐在導師對麵。

桌子上擺放著我在天安門前的照片,宮島仔細看了看相片,問我,“參加過文化大革命?”

我說,“參加過,那時候我上中學一年級。”

宮島說,“造反派?”

我說那時候,不是造反派就是保皇派,造……造反還是有理的……雖然當了紅衛兵,卻從未掄皮帶打過人,也沒抄過家。隻是砸過南城圖書館,充當過搬運工的角色,把那些書裝車運到造紙廠去了。”

“難怪。”宮島掃了我一眼說,“敬惜字紙哪,這是你們中國的老話,世界上最聖潔的便是書,它是有靈氣的。我上學的時候,先生給我們講過一個中國的故事,有個書生住店,半夜來了個惡鬼,把所有的住店的人都吃了,吃到書生這間屋,推門進去,偏巧那書生在讀《易經》,惡鬼一見,嚇得抱頭而逃。所以,書是玷汙不得的,不但不該坐,連不敬也是不可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