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衣靜靜地坐在屏風後邊,輕聲地咳著。昨晚,她還是著涼了。
又是一抹撕心裂肺的哭喊,漸漸地遠去,消匿在廬中的某處。
堂中一陣喧擾,有人問道:“素衣姑娘,這毒就真的無藥可解嗎?”
“家師說過,”素衣知道她一介無名女子很難令江湖中人信服,隻得搬出師父來,“此毒是用兩生花的陰花所製,除非找到陽花,可能尚有辦法。隻是……咳、咳……”素衣緩緩地解釋著,“隻是,不要說現在醫廬被困,便是能夠出得去,這兩生花的陽花亦是極難找著的。”
“隻要能夠出得廬去,這麼多江湖人士,要找幾朵花還不簡單。”有人發言道。
“不是人多就能找著的,咳咳,隻因為這陽花太難得了。要數百朵陰花天然生長在一起,根枝相糾相纏,彼此將毒素沁透根係,花中的毒素便傾吐去淨,數百朵花彼此物競天擇,最後隻留得一朵,是為陽花。而且這陽花須得生在山之陽,否則是活不過三日的。兩生花的陰花是一根一莖一花,向來是四散生長,極少集中,找著一朵已非易事,更不要說數百朵長在一塊且經由此多奇巧變故……咳咳咳……”講完,素衣已然咳聲不止。
堂中之人無不愕然,這豈不是說,戀獄之毒根本就無法可解。
“素衣姑娘病了?”一個溫柔的聲音自門外響而來。
素衣聽得出,是那位溫文爾雅的南宮宛若。
透過屏風,一個藍色的身影在一個白色的影子扶引之下徐徐入堂,款款朝堂中眾人躬身行禮,優雅入坐。
“姑娘可是昨夜著涼了?”南宮宛若溫柔中透著關切。
“嗯。”素衣輕答了一聲。
“都是宛若的錯,連累姑娘了。”南宮宛若言語間帶著歉意。
“南宮公子太見外了,素衣隻是盡主人之宜,有什麼連累不連累的。”回身輕喚了聲,“茯苓。”
茯苓走上堂去,將穿過屏風的一根細細的絲線係上了南宮宛若的手腕。
“懸絲診脈。素衣姑娘果然醫術不凡。”南宮宛若輕笑一聲。
堂中之人卻無不慚顏愧色。素衣今日一直咳著,他們卻並未過問過,隻是擔心那戀獄之毒的解法;素衣自出診以來便以懸絲診脈,他們卻從未輕信過這個未知名的女子的醫術,有的人甚至隻在廬中住下,等待東方白康複再就醫。此時,一一被這溫文的公子道出,昔日縱橫天下馳騁江湖的人們無不麵紅心愧。
素衣屏心靜氣,細細地感觸著自細線那端傳來的輕微頻動。
然而那輕微細弱的頻動卻令她心頭一顫。
“南宮公子身染奇毒?”素衣試探著問。她早該看出來的,昨晚就應當看出來的,隻是南宮宛若那太過俊秀的容顏會黯然間將臉上的陰翳在看他的目光中默化潛移,令人很難注意到它的蒼白、它的荏弱。亦或許,她是被另一種東西所遮蔽,遮蔽住了她醫者的靈銳目光。
“嗯,”南宮宛若語氣平緩,“十二年了。”他淡笑如花,心明澄澈。
堂中眾人皆是一驚,身染奇毒十二年,對於常人來說無異於半條腿踏進了鬼門關,而這位溫文俊秀正值英年的公子竟一笑置之,淡然言及。
又是一個命途同舛的人,素衣心神一晃。
“那南宮公子的眼睛……”素衣已然猜到答案。
“三年前一次毒發,人未死,眼卻不能視物了。”他說得極其平淡,甚至眉眼帶笑。
然而素衣眼角卻滑過了一滴清淚。
輕拭眼角,素衣低聲喚道:“茯苓,扶南宮公子進來,我替他看看眼睛。”
立在南宮宛若一旁的茯苓一怔,往常這種給病人瞧眼睛瞧傷口的事可都是紫菀做的。
但既然素衣這麼說了,她也隻得扶起南宮宛若,緩緩步入屏風後。
默劍屏住呼吸,眼都不敢眨,一動不動看著屏風後三個纖然的剪影,憂心忡忡。公子的眼睛真能治好嗎?公子的身子真能複元嗎?
屏風背後,南宮宛若坐在剛才素衣坐著的坐椅上,聞著身前這個女子身上淡淡的蘭花清香,感受著她簇近臉時帶來的輕微熱息,聽著她時不時別過臉去的輕咳聲,心中泛起些許波瀾,卻是靜默無聲。
而素衣,對著這個命途同舛的素麵男子,看著他漠然卻又深邃得不見底的眼睛,怦然地心動,莫名地臉紅,輕弱的氣息轉而急促。
他聽到了她轉急的呼吸,感覺到了漸漸升溫的熱息。
“素衣姑娘。”他輕喚了一聲。
素衣晃過神來,別過臉去輕咳兩聲,臉上紅緋未消,“南宮……南宮公子的眼睛尚有法可治。隻是……隻是倘若體內的毒素未除,此法隻是治標不治本。”
“那治本不就行了。”尚在堂中的默劍急切道。
“素衣姑娘既然如此說了,自然解我體內之毒非易事。”南宮宛若說道。
“南宮公子體內之毒時日太久,素衣醫術匱乏,一時想不到什麼醫治的法子。待到……待到家師全愈出診,或許能有法子。”然而素衣知道,南宮宛若體內的毒早已深入五髒六腑、皮肉血骨,根本就無法可醫,她隻是不想令他太過絕望。
“既然素衣姑娘都說無法可醫了,那自是沒有法子了。”南宮宛若恬然一笑,“姑娘不必在意宛若,宛若素來沒有存過治愈之心。”依舊清透若水般地笑著,令人絲毫感觸不到絕望的陰暗。
難不成他是神嗎?竟能看透生死。
素衣輕歎了一聲,“素衣先替南宮公子把眼睛治愈吧,至於解毒,以後再想法子。”
“不用了。”南宮宛若淺淺一笑,“多謝素衣姑娘。隻是,恢複了光明卻又要再度失去,宛若寧願不要。不然的話,心中會太過不舍。”
堂中一時靜寂無聲,眾人均是不解,這位溫文的公子竟有這般異於常人的決絕想法。但轉念一想,的確,得到了某件東西後卻注定要再度失去它的話,倒不如從來就沒有得到過。當第二次失去的時候,會有不舍的心痛,不甘的怨恨和無盡的懷念。
素衣沒有再作聲,心中卻有了一個決定。
“他媽的,老子要瘋了!”一個粗暴的聲音如雷般炸開,驚醒了堂中眾人的神思沉睡。
堂外衝進來一個黑衣的莽漢,大喊:“神醫廬到底是救人的地方還是害人的地方?老子是來看病的,不是來自投羅網等死的。東方老頭倒好,仇家找來他躲起來不管事了,讓我們這些人在廬中等死,讓他快出來!”
素衣一詫,心神緊張,終於有人忍不住了。
“家師重病在床,這位……”素衣一時竟不知稱呼他什麼好,“這位大哥,有什麼事跟素衣說就是了。”
“跟你說?”黑衣莽漢嘿嘿一笑,“那我們麵對麵說。”說著,便雙手去掀那屏風,屏風被他一掀,搖搖欲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