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閻婆摟著袋子瞧瞧大黃狗阿黃,往前走了兩步,忽然害怕阿黃會撲到身上,衝進了茅草棚。緊接著,蔣門神如同探地雷一般,從樹蔭裏踱出來,邊走邊把拐杖舉到頭頂上。阿黃想,我根本沒有打算去趕你們,你們那麼驚慌幹什麼?
阿黃想罷離開荔枝樹,他在籬笆門旁邊蹲下來。草棚的一邊是那張沒有掛蚊帳的、堆滿破絮爛衫的木板床,對麵是一條見縫見光的竹凳子。竹凳擺著一小包大米和一小紮鹹菜幹,還有一小瓶花生油和一小包食鹽。竹凳子和木板床之間擺放著一隻小鐵鍋和一隻小膠桶,還有兩雙舊布鞋。整個草棚除了那個破破爛爛的籬笆門之外,沒有別的門,又沒有窗,光線偶然間會從棚頂某個破爛地方漏下來。地麵凹凸不平,潮濕不堪。有荔枝樹根鑽出地麵,還有茅草和蕁麻從床下冒出來。這時,王閻婆站在竹凳前麵自言自語道:“這到底是狗窩還是鴨棚呀?”
“我看更象豬欄牛欄。”蔣門神說。
阿根嫂見王閻婆和蔣門神不肯坐下來,於是將小銅鑼放到床裏,把竹凳上的大米、菜幹、花生油以及食鹽放到那隻小膠桶裏,然後把小膠桶塞到床底下。阿根嫂接下來用一塊破布抹著凳麵上的泥垢和汙漬,疊疊不休地說:“不好意思,沒有別的凳子,床裏又堆滿東西,隻好委屈你們坐這裏了。不過,這張凳子還是挺紮實的,是用老泥竹釘成的,是我老公阿根專門從家裏扛來的。”
王閻婆和蔣門神坐到竹凳上,小銅鑼忽然又哭鬧起來。阿根嫂於是又把他抱到懷裏。阿根嫂坐到床沿,搖晃著腿腳望著王閻婆說道:“不知怎麼,這些日子我老是頭昏頭痛,手腳又酸又軟。你看我的臉腫了,腿也生瘡,奶水也沒有了。不知怎麼,夜半三更時,我還經常聽見遊魂野鬼又哭又叫,嚇死我了。更要命的是,我老公前兩天上山時又摔斷腿,還差點要了他的命。真是倒黴透頂了……”
“那是因為你和你兒子小銅鑼都有魔鬼纏身啊。”王閻婆瞧著阿根嫂答道。
阿根嫂的臉孔驟然升起一片烏雲。“好端端的我們怎麼會有魔鬼纏到身上來?”一陣驚駭之後,她問道。
阿黃跟著想道,王閻婆你一定是嚇唬我們吧?魔鬼怎麼會隨隨便便纏到阿根嫂的身上去?
阿黃還在想著,王閻婆接著說:“不單是你們,很多人身上都是有魔鬼的,包括那些鎮長縣長市長大老板他們都有魔鬼纏身的,魔鬼是無孔不入的。我看你身上的是乞討鬼,那最凶最惡的齷齪鬼就纏在你兒子小銅鑼身上。”王閻婆拱頭到阿根嫂麵前,然後揭開繈褓繼續說,“你看小銅鑼的手那麼多毛,他的腳也是那麼多毛,那就是齷齪鬼的手腳啊。你又看他的眼睛,他的眼睛比黑洞還要黑,那就是齷齪鬼的眼睛啊。你又看他的臉,他的臉比猴子的還要皺,那就是齷齪鬼的臉啊。你又看他的鼻子,他的鼻比老鷹的還要尖,那就是齷齪鬼的鼻子啊。你再想想你家裏的那幾個孩子,他們那一個是這樣的啊?”
阿根嫂渾渾噩噩地看著王閻婆指指點點,蔣門神眨著眼睛說:
“我看更像吊死鬼,不然就是索命鬼或者吸血鬼,這些鬼的臉孔都是青色的,你看他的臉多青多白呀。”說罷點起一根香煙來。
“我看還有貪心鬼和吝嗇鬼。不然,他怎麼會這麼瘦削呢?你看,他的腿隻剩下一層皮了。”王閻婆又說。
阿根嫂刹那間瞠目結舌,她癱瘓似的坐著一動不動。她捂著眼睛,淚水在指縫間滲出來。她的臉青了白,白了青,青了黃,黃了黑,仿佛變成了大花旦那樣。
阿黃聽到有那王閻婆和蔣門神說到有那麼多魔鬼纏在小銅鑼身上,此時他真想跑進去大罵他們一頓,把他們趕出草棚去,趕到山下去,但他想了想還是作罷了。就這樣把他們趕跑,阿根嫂一定會罵我的,他想道。
不一會,蔣門神扔掉那根沒有吸完的香煙,又抽出一根香煙塞到嘴上。“阿根嫂,我們都是村幹部,我們是不會騙你的。你看你現在都落泊成這樣,你就快連米都沒有下鍋了,想來我是多麼心痛呀!帶領大家脫貧致富本來就是我的職責,難道我會看住你死嗎?前幾天,縣裏的計生隊到你家裏,他們都說要把你樓角那兩籮穀搬走,還說要把你睡的床板搬掉,還說要把你的廚房拆毀,把你的鐵鍋砸爛掉,我卻把他們攔住了。我對他們說,你已經逃荒逃難去了,你老公阿根又患上癌症,你們又賒借無門,你們還要那麼狠心幹什麼?趕盡殺絕麼?他們於是就到別的人家去了。你看,我還這樣冒著丟掉官職,破掉飯碗幫你說話啊!”蔣門神邊吸煙邊說,一股股濃煙從他的嘴巴和鼻孔裏同時噴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