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約過去半個時辰,張樹貴哭喪著臉走了回來。當老太婆問他黑公雞跑到哪裏去了時,他惱怒地嚷道:“鬼知得黑公雞死到什什地方去了!”說罷將手上那把鐵鏟“咣當”地掉到院子的牆根下,又罵起他老婆來,“你這沒有用的老東西,連一頭公雞都攔不住,你竟然讓它從你的鼻子底下逃走掉,你這樣窩囊,連一隻病貓都不如,你不如死掉算了!”
“你這死老鬼,這能怪我嗎?”老太婆邊咳嗽邊叫起來。“我都病成這樣了,我現在病得連茅廁都去不了了,你還要怪我?哎呀,你這個沒有半點良心的死老頭,我現在能夠走到這裏,到這裏曬一曬太陽已經算是有精神了,你還要怪我?——要怪你就要怪黑公雞太狡猾了!”
“黑公雞詐病詐死確實是太狡猾了,但你也不能眼白白看著它逃跑的呀?”
“那怎麼著?難道我擋住它逃跑嗎?難道你想叫我去把它追回來嗎?難道你想跌死我嗎?難道我死了你就心安肚樂了嗎?”
“你死掉我當然輕鬆多了。”張樹貴走到院子裏,一腳踢到一隻糞桶去,糞桶咕嚕咕嚕地滾到了木板房上,“叭”地一聲破成了兩邊。“但是,又不見你死!”張樹貴瞧著那隻破糞桶又說。
“哎呀,你這天收地殺的張樹貴,你這狼心狗肺心狗東西,你現在居然恨不得我立即死掉了?”老太婆邊罵邊哭喊了起來。“想當年,你病到快斷氣的時候,又不見你叫我去死?前兩年,你跌斷腰骨的時候,又不見你叫我死掉?去年,你患上花柳病的時候,又不見你叫我馬上死掉?——哎呀,我真不知前世做了什麼陰質事了!我怎麼會嫁給一個沒心沒肺的狗東西,我真是瞎了眼了,——報應啊!”
見到老太婆這樣大哭大叫,張樹貴跑到她旁邊嘟囊道:
“母老虎,你這麼老了還哭哭哭啼啼,你到底知不知羞呀?你這樣哭,別人聽到還以為我打你難為你呢。我想黑公雞過一會就會回來的,它沒有吃沒有住,能夠跑得到哪裏去?難道它就不怕餓死嗎?”
“回來當然好啦,我就怕它不懂得回來。”老太婆止住了哭聲說。“它自小就在那雞柵裏長大,從來沒有到過屋外,它會認得路嗎?我知道,凡是豬雞鵝鴨肚子餓了都會回到主人家裏來的,但是我擔憂我們這頭黑公雞不認得路回來啊。”
老太婆說罷又嗚嗚咽咽起來,張樹貴忽然覺得有些忙腳亂了,他說道:“還哭什麼哭?即使它不回來,我們也虧不了,我們還有那頭大公雞,那頭大公雞還在籠子裏。我們過一會就將它賣掉,交清你那點醫藥費,得了吧?”
老太婆用衣袖將眼淚抹幹淨,她瞧著雞柵裏的大公雞說:
“那麼我們把它賣掉吧,我怕它又逃跑了。”
“是啊,它也會詐病詐死的,我們早上差點就上它當了。要是它逃跑掉,它是絕對不會回來的。”張樹貴說完,他往屋子裏走去,他說要去拿一隻袋子出來。
當時,小成子一聽到張樹貴那樣說,他“嗤”地一聲笑了起來,他邊笑邊想道,嘿,如果讓我跑掉,我如果再回來,我就是天下第一號大笨蛋大傻瓜了。但是,當張樹貴拿著一隻大麻袋到來的時候,他再也笑不出口了。天哪,這回慘了,這家夥真的要將我賣掉了!他驚恐萬狀地想道。
張樹貴一手拿著那隻大麻袋,另一手抓住了大公雞的雙腳。小成子被拖出柵子時,他覺得翅膀斷掉,脖子斷掉了。痛得要命,他大叫大罵了起來。然而,張樹貴可不管他怎麼叫怎麼罵,他將他一塞進麻袋去之後就捏緊袋口,又用一根繩索綁了。頓時,小成子覺得被掉進一個暗無天日、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聞的地獄裏。
接下來,張樹貴提著大公雞走到他老婆前麵問道:
“母老虎,你說我把它拿到什麼地方賣好?直接我們卵子鄉去,還是拿到別的鄉鎮裏?”
“當然是拿到別的鄉鎮去好啦。”他老婆答道,“如果到我們卵子鄉去,碰到熟人,他們說你是偷來時就有口難辯了。”
“那也是,我又不是第一次偷別人的公雞,上次我偷黃吉年的公雞,在卵子鄉就被別人認了出來,後來黃吉年這個狗雜種還踢傷了我,還要我們賠了他五擔稻穀呢。這回我不會那會蠢笨了,我要到隔離那個鴨頭鎮去,反正鴨頭鎮離我們卵子鄉不是很遠,那裏又沒有人認識我,價錢又好商量。”
“那麼快去吧,早點回來啊,你回來還要煮晚飯的啊。”
張樹貴跨過門檻時,他老婆又問道:“你就這樣去嗎?”
張樹貴停了下來:“你說我怎麼去?”
“我是說你為什麼不把公雞放到籠子裏?這樣人家瞧不見你袋裏的是什麼東西的。你怎麼賣啊?”
“我以為說什麼來著?我這樣去才安全。”張樹貴說,“到了集高市裏,我綁住大公雞的腳,再打開袋口不是一樣嗎?”
“你是怕在半路上被熟人撞見吧?”
“當然,我才不想被別人說成偷雞賊呢。”
“這回算你想得周到。”張樹貴往屋子裏走去時,老太婆迷縫起眼睛說。
張樹貴隨後戴上一頂解放帽,踏上一對膠水鞋,還拿了一把平時用來挖孔挖洞的小鐵鏟,裝成了如同到田野裏或者山坡上捕蛇捉蛤的樣。接著,他一手拿著的小鐵鏟,一手提著大麻袋,他走出了萬春園之後 ,到了小荒灘,再沿著小荒灘中間那條彎彎曲曲的小泥路住對麵的雞卵村走去,他想從雞寇山翻過去,然後抄近路到鴨頭鎮上。他一邊走著的時候,心裏就一邊想著最好不要遇到任何人。他甚至老是擔憂會遇到一頭牛或者一頭狗。於是他經常走走停停,左顧右盼,仿佛真的成了一個汪洋大盜那樣。然而,俗話說得好,人算不如天算,當他走到荒灘橋前麵時,還是有一個高高瘦瘦、渾身憔悴的中年男子從荒灘橋對麵走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