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又是一個新故事——
窗外那棵翠綠青秀的荔枝樹裏,一隻小蒼鷹煽動翅膀,吱吱地叫著。非常寂靜,整個世界仿佛隻有它的叫聲。一年前,小蒼鷹不知為什麼受了傷,有一隻翅膀斷掉,在荔枝樹林裏就是飛不起半寸高,一頭大黃狗在它後麵邊吠邊追著。娃子瞧見後,他馬上打跑那頭大黃狗,把小蒼鷹從抱回家來。為了記住那一天,娃子隨後給小蒼鷹取了一個名字:星期天。
這時候,娃子依然在埋頭寫作業,星期天一拍翅膀躍到窗前。它緊緊爪住窗欞,把鑿子般的嘴喙伸進房間裏。頓時,娃子覺得星期天的叫聲更急更響亮了。
——嘭!
繼父一腳踢開房門,娃子的耳朵差點兒被震聾掉。從繼父暗紅色的鼻頭看,他一定又喝醉了。繼父打著響嗝,噴著酒氣,一隻大手按到桌子上。娃子一瞧他的眼睛,馬上知到他要幹什麼了。繼父一把抓起語文書,舉到頭頂,急得娃子一邊大叫,一邊撲上去,想把書本搶回來,但是,每一次次都被推倒了。
“懶蟲!”繼父罵道,“你當我是牛嗎?老子是牛年生,但絕對不是牛!——嘿!老子天天挑磚挑瓦,累生累死,還不夠你買筆買簿!——你知不知道,老子現在借高利貸供你吃,供你住,供你讀書,把你養得比糞蛆還要肥,你竟然比糞蛆還要懶!”邊罵邊把書本撕爛。“從今日今時起,那裏不準去!——不準去玩!——不準摸蛇捉蛤!——不準爬樹!要不然,我……我擰斷你的耳朵,打跛你的手腳,捏死那隻蒼鷹!”
星期天“呼”的一聲飛走了,飛回到荔枝樹上。
娃子這時候還差兩個月就滿十一歲,在讀小學五年級。此時此刻,他瞧著書本一頁頁被撕爛,心煩和氣惱緊緊攫住了他的心,一顆顆淚珠從臉蛋爬下來,流落到脖子裏。他記得,五年前,自從母親帶著他改嫁給繼父以來,從來沒有個一天平靜的日子。繼父不是罵他,就是罵他母親。去年春天,母親去世之後,繼父更是對他罵不絕口。然而,這幾年,盡管繼父經常對他辱罵,他還是忍住了,罵不還口,打不還手,淚水隻往肚子裏咽。每天,他一早爬起床,煮好早餐,又喂飽豬欄裏的公豬母豬,挑滿一缸井水再去上學。
不一會,繼父把娃子的語文課本撕成兩邊,扔到牆邊,又把數學課本一抓,甩到腳下,又是踩又是踢,一邊破口大罵。他不單單罵娃子,還罵那些賒酒給他的人,罵那些放高利貸給他的人,仿佛全世界的人都跟他有血海深仇似的。
娃子傷心透頂,連忙從繼父身邊鑽過去,把遭撕毀的語文書揀到手上。他之前總是這樣,課本和字簿被繼父撕爛之後,他就會用針線將它們重新縫起來。記得有這麼一次,發生了一件非常奇怪的事,令到娃子這輩子都難於忘懷。他剛剛將一根針線拈在手指裏,針線一抖動,從指縫間溜出去,驀地插到那本被撕毀的數學簿上,之後在簿子裏穿來穿去,不到一分鍾,簿子就縫好了。盡管縫得不是原來的樣,歪歪扭扭,鬆鬆垮垮,一跌落地就會散架似的,但是他還是覺得很滿意。
娃子把語文收到懷裏跑回來。他彎著身子想把繼父腳下的數學揪上來,繼父忽然用手扭住他一隻耳朵。緊接著,繼父拎著娃子的耳朵,把他拖進廚房,拖到那隻大水缸前麵。娃子忽地想起來,他早上忘記了挑水。“可是,今天是星期六,不用上學,水井就在屋子旁邊,為什麼不可以等我寫完作業再挑呢?”他忿忿然想道,“之前不是這樣子嗎?”
眨眼間,滿滿一大缸清水令到娃子叫苦連天。原來繼父以為娃子已經去了上學,於是憋著一肚子氣把水缸挑滿了。娃子正在尋思自己似乎闖了禍,感覺到又彷徨又困苦之時,壓根兒不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一樁更加要命的事情發生了。
繼父一把揪住娃子的頭發,把他的頭往水裏按,確切地說,把他的鼻子和嘴巴按到水底裏。當娃子咕嚕咕嚕喝了好幾口水之後,又把他拎出水麵,繼續按下去。繼父瞧著娃子不得不把一口口水吞到肚子裏,還時不時喪心病狂一般哈哈大笑起來。那周而複始的揪上去再按下去,娃子又驚恐又憤怒。不一會兒,他覺得似乎快要室息死掉,馬上抓緊缸沿,撐起身子,用盡力氣一腳蹬到繼父的大肚子。想不到,這一腳竟然那麼狠,那麼有力,被踢者忽地咕噥一聲,不得不鬆開手,之後捂著肚子往後退,到了灶頭前麵,身子一歪倒下去,在草堆裏顫抖著。
看到繼父蜷曲著身子,手腳顫抖,臉色變得灰白,口吐白沫,不知發生什麼事,娃子頓時六神無主,魂魄被接踵而至的恐懼奪走了。娃子正在驚惶失措的時候,繼父的雙腿一縮,一隻大手攀到牆壁,噴著酒氣,慢騰騰地站起來。見到繼父齧牙咧嘴、凶神惡煞一般站在麵前,娃子不敢在廚房待一分鍾,一秒鍾都不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