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童見那天癡上人相貌清秀,童顏鶴發,長髯飄飄,一身白衣,外披鶴氅,極似畫圖上的古仙人打扮,周身俱有青氣環繞。隨來弟子十二人,各著一件白短半臂,下穿白色短褲,長僅齊膝,赤足麻鞋。手內分持著一兩件法物兵器。隻有兩人空著雙手,神情也頗沮喪。餘者都是道骨仙姿,英儀朗秀,除法物兵器外,各還佩有葫蘆寶囊之類。六人一麵,左右雁行排列。
上人先朝穀內略看,冷笑道:“駝鬼不羞!我師徒應他之約來此,事前防他狡賴,並還通知。如今人不出麵,反把牢洞峽穀重重封鎖,是何緣故?既然怕我師徒,為何沿途又設下許多詭計埋伏,難道暗算人不成,一縮頭就了事麼?”說完,不聽回應,又用目四顧,好似未看出什麼朕兆,越發有氣,便喝:“樓滄洲過來!”上首第六人應聲走過,躬立於側。上人怒道:“我原知駝鬼之妻因恨駝鬼無義,殺她娘家弟兄,以致應誓遭劫,恨同切骨,一向隱居在此,不與相見。駝鬼約我來此,又在沿途鬧鬼設伏,不是想借此引起同仇,以便圓他舊夢;便是想移禍江東,使我與這裏主人成為仇敵,他卻置身事外。我本不難破關直入,但是這裏女主人已與駝鬼恩斷義絕,不是夫妻,雙方素無仇怨,豈能視同一律,中駝鬼的奸謀詭計?是否同謀,必須先行辨明,才能定奪。並且女主人是否閉洞出遊,或在潭底清修,也未知悉。我師徒光明磊落,人未出麵問明,決不做那無恥鬼祟行為。現在命你入穀探詢,到了穀盡頭處,便是白犀潭,不必下去,隻在上麵問詢。先問女主人在否,如在潭底清修未出,你便說駝鬼約我來此鬥法,問她是否與駝鬼一氣?駝鬼是否在內潛伏?如與合謀,便出相見。如說並未合謀,可向主人道聲驚擾,致我歉意。我自另尋駝鬼算賬好了。”樓滄洲道聲:“遵法旨。”將身一躬,退行三步,回頭便往穀中走去。
阿童見狀,暗忖:“大師兄說這條峽穀除卻重重禁製外,還有兩種厲害埋伏。天癡本人入內,尚還十分勉強,這門下弟子怎走得進?”念頭才轉,樓滄洲已縱遁光,緩緩往裏飛入。剛進穀口不過三兩丈遠,忽聽有一極小而清脆的口音喝道:“來人慢進,你不怕死麼?這是什麼所在,也敢來此撞魂。”緊跟著,兩道金光成斜十字交叉在穀徑中心。同時金光下麵現出一個小人,將路攔住。樓滄洲知今日所尋敵人脾氣古怪,不通情理,而且機阱密布,說吃虧便吃虧。來時路上,已連番遇阻,如非有人暗中相助,就許不等到此,便丟了大人。料想師父也是進退兩難,哪怕日後再行報仇,已尋到敵人門上,好歹總該見上一陣,才能回去。必因自己平時精細謹慎,又有護身法寶,才以探敵重任相托。盡管雙方對敵,照理不傷來使,到底不可大意。一見金光阻路,有人呼斥,立即停住。定睛一看,見是一個比乳嬰還小的小人,話卻那麼難聽,他也和阿童一樣,疑是潭底精怪幻化,幺幺微物,初煉成形,所以如此小法。身入重地,料定對方決非虛聲恫嚇,隻得忍氣答道:“我乃銅椰島主門下第六弟子樓滄洲。家師為踐乙休前約來此,日前還有飛書相告。先料他必在此相候,誰知他不顧信義,隻在沿途設伏鬧鬼,到了地頭,又不見他本人。家師因聞女主人久已與他斷絕,不願無故驚擾,命我去至裏麵白犀潭請問明白,以定行止。不想遇見小道友在此把守,正好請問……”
樓滄洲還待往下說時,那小人本是睜著兩隻亮晶晶的小眼,麵現鄙夷之容,揚頭靜聽。及聽來人稱他為小道友,好似觸了大忌諱,勃然大怒,喝道:“無知蠢牛鼻子,不要說了。你老鬼師父說那一套,我早聽見,無非先在沿途中伏吃虧,到了這裏又幾乎丟個大人。走吧,還不甘願服輸;想闖進去尋我師父,又害怕。始而用激將法,自己搗鬼,說了一陣沒人理。知道我師父神通廣大,念動神知,假著命你入穀問詢,實則借此探我師父心意,看看和老師公同心不同。萬一兩位老人家仍是反目,便借此下台回去,省得得罪一個已惹了禍,到處丟人,又惹下一個更厲害的對頭。哪知說了半天,仍沒人理,隻得令你硬著頭皮來滾刀山。卻不想韓仙子門下最心愛的徒弟大玄在此看守門戶,如何容你走進?我念你是師命所差,不由自主,不難為你。可出去對老鬼說,我師父兩老夫妻和美不和美,沒有相幹。反正我師父的話,自她老人家隱居在此,除卻一兩位多年好友,或是事前許他們登門的不算,餘者誰來都得一步一拜,拜將進去,沒有一個敢在這裏撒野的。他在那裏鬼叫,便犯了這裏規矩,就他想縮頭回去,也辦不到。不過我師父正在神遊入定,暫時懶得理睬罷了。時候一到,她老人家自會出來,要老鬼好看。至於我乙老師公呢,適聽人說,本是在此等候收拾老鬼的,偏遇有人尋他,同往神羊峰頂下棋去了。他老人家根本沒拿你師徒當回事。下完殘棋,自會前來。你們要不怕死,等在外麵,決等得上,晚點丟人也好,這般心急作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