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久,時霧才開口打破沉默。
“隻是意外而已。殿下其實早就看出了我在裝,但一直沒有戳穿我而已。後來……你也知道,他在壽宴裏救了我,去探病的時候聊了幾句。”時霧並不想說謊,隻得隱瞞了大部分的情況,簡要地解釋,“麵對救了你的人,繼續說謊總是不好。我也就不再裝瘋賣傻了……銀蟄,我讓你覺得不舒服了嗎?”
銀蟄一怔,而後緩緩地搖頭,睫毛微閃:“……我隻是有些意外而已。畢竟,以前我一直以為,唯一了解真實的你的人,隻有我。”
“和殿下也隻是能說得上幾句話而已,談什麼了解?”時霧勉強笑了笑。
“好了,別想這些亂七八糟的事了。今天還有很多事要忙,再拖下去就天黑了。”銀蟄不動聲色地轉頭,掩去眸色,重新拿起掃帚,“我去打掃院子,你和殿下先去處理殿內吧。”
“……那這邊辛苦你了。”時霧輕聲道,轉身走進殿內。
長年未通風的宮殿,殿內遠比殿外要沉悶,灰塵淺淺地浮在陽光裏,好似一顆顆跳躍著的柔軟金砂,散發著陳舊的氣息。時霧環顧著四周,眼角餘光卻有一道淺紫色的影掠過。
時霧心中一凜,追了出去,隻看見落在屋外的桔梗花。
是那個人!
幾乎沒有任何猶豫地,她閉上了眼睛。距離上次大範圍使用霧氣感知才不過數日,她知道這種時候不應該勉強身體做這種毫無意義的事,然而身體卻比理智更快地行動起來。
空氣中泛起淺淺的霧氣,隻凝聚了片刻便因失去了法力支撐而散掉,但那片刻卻足夠讓她看清了飛躍離去的那一抹身影。
竟然是她……
時霧扶著牆喘息著,召來了雲朵,急忙追趕了上去。
雲朵在空中以飛快的速度疾駛著,很快到達了目的地。時霧直直地站在那一座並不全然陌生的宮殿前,腦中卻仍是一片混沌。
她為什麼要追過來?即使知道送花者是誰,又如何?難道她要去責備一個隻能憑借送一束花緬懷自己父親的人嗎?
還沒等她理清一片混亂的思緒,殿內款款走出一個身影。
“喲,霧神大駕光臨,不知所謂何事呢?”
時霧定了定神,臉上恢複慣有的無神:“晴神好。”
宮殿前,倚門而立的身影恰恰是晴神。她身上穿著水色絲緞睡袍,長發淩亂地披散在肩頭,似剛睡的模樣,臉頰旁卻分明還沾著戰神殿細微的灰塵。
時霧終於明白一直以來,從晴神身上感覺到的微妙敵意從何而來,也因此想起,許久以前曾聽說過的一則傳聞。
戰神當年在與妖界對抗的一次大戰中,曾為救下幾個被妖界抓走當成人質的年幼神仙,而隻身潛入妖界,還因此受了重傷。而晴神,恰好是當年那幾名年幼神仙之一。
原本,時霧還有過懷疑不安,恐懼著得知父親與送花者之間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而如今,得知送花者是晴神,她終於長長地鬆了口氣。
仔細算來,晴神初遇戰神時,尚且隻是個懵懂的孩子。而戰神卻已經與霧神成婚,其恩愛甜蜜之深成了全天庭神仙的楷模,甚至把牛郎織女都比了下去。
對戰神來說,救下一個年幼的孩子,隻是責任使然。於晴神,或許卻是一生不可觸及的秘密,隻能在魂牽夢縈之際反複品嚐思而不得的痛。
在母親去世前,她甚至隻能沉默地送一束白菊花。
紫桔梗輕盈如風,握在手心卻宛若有幾千萬斤重。時霧緩緩地伸出手,將那束桔梗花遞至晴神麵前:“晴神落下花了。”
晴神身姿微不可察地一僵:“什麼花?霧神的話可真奇怪,這花與我能有什麼關係?”
“今天是父親的忌日。”時霧將花輕放在晴神手中,慢慢地道,“母親說過,要謝謝每個記得祭拜父親的人。把花丟在屋外,不好。”
晴神臉色一變。
她僵直地攥著桔梗花,許久才澀然開口:“你的意思是……讓我到他的靈前……”
自從接任霧神一職後,時霧就搬到了新的霧神殿去居住。空蕩蕩的戰神殿也因此而閑置了下來,因為沒有什麼貴重物品,時霧也一直沒有對戰神殿做什麼防盜措施。唯獨放置著遣鑰和淺霧的靈位的房間,她是設下了結界,不讓人隨意進入的。
神仙是魂魄之軀,死去等於徹底消失,不會有諸如屍體之類的存在,唯一能殘留下來當作紀念的,便是曾經寄宿過法力的物體。而戰神的靈前,供奉著的,便是那一把隨他征戰了幾千年,在最後寄留了他的思念的長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