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葛亮也裝作沒聽見劉備的話,自劉封死後,君臣二人都刻意地在這件事上保持沉默,仿佛是碰不得的一根刺,觸手之間,彼此都會受到傷害。
劉備岔開話題道:“孔明適才所思何事,可否相告?”諸葛亮意味深長地說:“思興漢之業。”劉備啞然失笑:“孔明今又欲勸進否?”諸葛亮坦白地說:“主公,曹丕篡位,天下無漢,主公不踐漢祚,興漢旗幟何以豎立?天下子民若然有心向漢,奈漢家無主,隻得臣服賊寇,豈非投漢室百姓於虎狼之口?”
劉備默然,他輕輕地撫著案上的文書,一冊一冊挪下去。諸葛亮又勸道:“再者,群臣相隨主公,本為求取功名。若主公不紹帝位,冷寒了群臣之心,群臣離散,各歸求主,主公何為?”劉備粲然一笑:“孔明言之鑿鑿,我若不答應,當真要成孤家寡人了!”
諸葛亮歡喜地說:“主公答應了?”劉備不表態,將一冊文書翻開來,緩緩說起另一樁事:“有件事問你,阿鬥漸長,明年當加元服,你雖一直執師禮,然你事務繁多,無暇多顧。我想再為他延請博學鴻儒,另辟良家子弟為舍人,時時輔德進諫,你看誰合適?”
諸葛亮思量片刻:“可延許靖,他名照西蜀,博識廣聞,請他做老師,一可得真學,二可得名望。”
劉備點頭:“嗯,行,我即備束脩之禮,親攜阿鬥登府門拜師,舍人呢?”
諸葛亮不猶豫地說出兩個名字:“董允、費禕。”劉備默念了一會兒,忽地恍然般輕輕一拊掌:“那年許靖喪子,賓客吊唁甚多,眾人俯仰揖讓,你卻獨讚這兩個少年。莫非孔明早就認定董費二人為良幹,終有一日能為大用?”
諸葛亮微笑而不答,可眼睛裏的神情已說明了一切。“好!”劉備爽快地說,“就是他們兩個了,這兩個毛孩子,如今也長大了,讓他們先忝列舍人,若有卓絕才識,再特優擢撥!”
他感觸萬千地凝著諸葛亮:“孔明又為我尋得人才,讓我怎麼謝你?”
“臣為君舉薦人才,是為臣本職,何來感激?”諸葛亮平淡地說。
劉備固執地搖頭:“不,要謝!”他對身後響亮地拍著巴掌,“拿上來!”
一名內侍緩緩走來,雙手捧著一方很長的盒子,小心翼翼地放在書案上,劉備輕揮衣袖,示意宮人盡皆退下。
他擰開盒上旋鈕,噗地扣開盒蓋,盒中原來是一柄三尺長劍,劍鞘上刻鏤著蜿蜒的雪白長龍,鱗爪鋒利,龍須纖細,仿佛隨時可能騰雲而升。劍鐔為鏤空金色雙鳳,鳳頭皆嵌著一顆米粒大小的白玉,劍墩穿鑿雲紋小孔,孔中係著紅色流蘇,穗子中間束著一枚墨綠玉佩,真真華貴富麗,雍容無方。
“這是……”諸葛亮驚訝。劉備取出長劍,輕輕一拔鞘,“咻!”猶如流星芒角掃過天際,霎時,眼裏的一切都暗了下去,唯有這一抹耀眼的亮光逼入視線。皮膚上陡然生出一股寒氣,仿佛被無形劍氣刺傷,心口竟是一痛。
劉備舒展長劍,讚道:“剛發硎的寶劍,鋒芒不曾頓挫,劍氣冰寒,好!”他一手持劍柄,一手貼著青光凜凜的劍刃,莊重而嚴肅地說,“我便以此劍贈君!”
諸葛亮似乎被此劍的氣度震撼,並沒有立刻接住:“這是何人所鍛?果然好劍,仿佛英雄初征,銳氣難當。”
“我請蒲元采金牛山鐵所鍛,共有八口,這是武之劍,君當配之!”諸葛亮緊緊握住,劍身很沉,壓得手臂發麻,內心生出了消解不除的凝重感。
劉備還在回味“章武”,仿佛是突發奇想,又仿佛蓄謀已久,興奮地說:“章武章武,用來做年號絕佳之至!”
諸葛亮聽出了意思,驚喜道:“主公是……”劉備沒有應諾,他對諸葛亮悠悠一笑,自問似的說:“劉備配得起章武麼?”他也伸出手握住章武劍,指頭滑過劍鐔,半是悵惘半是壯懷地長聲一歎。
卷尾
從蒼天上俯瞰,成都西北的武擔山像一麵巨大的蜀錦上開出的小花苞。四月的季節,正是綠野芳蹤的美好歲月,從山腳到山腰開滿了瑰姿豔絕的野花兒,煦風吹動,花草揚起頭顱,承接著陽光柔情的洗禮。
武擔山曾經是一座墳塋,埋葬著古蜀王最寵愛的妃子。此地本無土隴,是由五位大力士擔土運來,在成都郊外建起了墳塚,以便蜀王能就近憑吊愛妃。他還寫下了《臾邪歌》《龍歸之曲》的悼亡曲,深情款款,雖經千年,依然感傷。
傳說淒美動人,惹人垂淚,為曆代所傳頌,成都人春來踏青武擔山,既賞景怡悅,又憑吊古跡,緬懷故人。
皇帝的登基大典就在這裏舉行。山頭旌旗烈烈,祭祀台高高地朝向天空,重台累疊,圓壇八陛。中央為天地位,外壇分五個方位設祀五帝之台,俎豆犧牲列置整齊。山下人頭攢動,裏邊一層是持戈守護的虎賁隊侍衛,外邊數層是附近聞訊趕來觀瞻的百姓,議論聲層出不窮,大風從山巔滾滾而下,把威嚴的誦讀聲傳入人們的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