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有無形的威壓漸漸逼近,官吏們頓覺得透不過氣來,做錯事的心虛讓他們脊梁骨發涼,畢竟除了少部分人真心想解勸,大多數都抱著看熱鬧的心情。這場禍事明麵上是廖立和一個奉喪使者爭持,其實是借著捶打使者來打壓李嚴的氣焰,對於他們來說,好比站在河岸看船翻,也如自己抽掉了沉船的木板一般。
毫無疑問,這幫人個個對李嚴懷有不可說的嫉妒,托孤大臣這一頂光燦燦的冠冕閃紅了太多人的眼睛,朝堂上老資格的舊臣海了去,有很多人追隨大行皇帝東征西討、艱苦創業,他們撈不著托孤,偏李嚴撈了去,任誰心裏都不服氣。因此忽見著廖立收拾李嚴的使者,雖是打狗,其實是做給主人看,不免幸災樂禍。
“這是怎麼了?”劉禪皺眉道,眼見得滿地狼藉,一眾伸長脖子湊熱鬧的朝廷官吏,把個威嚴肅穆的朝堂折騰成喧騰放肆的市井,他不禁又是氣又是無措,隻好去看諸葛亮。
諸葛亮會意,知道劉禪把處理權交給了他,他也不推讓,麵無表情地說:“是誰損壞大行皇帝明器?”
本以為諸葛亮要細追事情緣由,沒想到頭一句竟然是案究器物損壞,沒頭沒腦的質問讓眾官如墜霧裏,麵麵相覷時無從回答。諸葛亮也不急問,卻轉頭對廖立和使者道:“你們二人,哪一個損壞了大行皇帝明器?”
兩人都不吱聲,廖立本舉著劍,此刻也垂了下去。自從諸葛亮出現在章武宮,他那足可消滅千軍萬馬的火氣便蔫成了灰燼。
諸葛亮還是不追問,他背過了身,竟也不看那兩人,徑直對跟隨而來的虎賁侍衛道:“都帶走,待大行皇帝大殮後再行議罪!”
侍衛們齊整地答應了一聲,管得你為什麼吵架鬥毆,把這兩人拎起來。廖立的劍也被繳了,他一聲兒的反抗也不敢有,那使者也破天荒地變成了啞巴,任由膀大腰圓的虎賁隊侍衛把自己夾成餡餅,拖下了章武宮的台階。
諸葛亮掃了一眼唯唯不敢抬頭的眾官,個個像是偷了白菜的小賊,便宜沒摸著多少,卻遭了主人家的追捕,惶恐得以為自己有性命之憂。忽然的心痛讓諸葛亮喘不過氣來,章武皇帝剛剛去世一個月,屍骨未寒,殯殮未成,朝廷官吏竟然在先帝靈柩前鬧事。諸吏不整頓綱常,維護禮秩,反而起哄看熱鬧揮暗拳,這幫拿著朝廷俸祿的官員,到底存了多少公心護衛國家?若多數官吏皆屍位素餐,怎能給風雨飄搖中的國家帶來希望,怎能給彷徨無措的百姓帶來福祉?先帝啊先帝,你走得太急了,給這個剛剛建立的國家留下了危險的權力空隙。正是那缺少主心骨的無所適從,才致使守法的官吏們都似篩亂了般沒了目標。諸葛亮深深地體會到了章武皇帝的巨大人格力量,當他在時,這個國家以及這個國家的臣民都懷揣著融睦的溫暖,因為天空總有一輪太陽照在他們身上,如今太陽落山了,冰寒的黑夜中,誰能為他們重新升起明燈?
諸葛亮深吸一口氣,像是拿住了某個不可更改的信念,緩緩地轉過身,忽然對劉禪鄭重下拜:“請殿下即時於先帝靈前登基正位!”
劉禪怔忡,他還沒從朝臣的爭持中拔出來,又要麵對馬上做皇帝的沉重壓力,他吞了一下:“我……”
諸葛亮琅琅道:“臣本已與太常商定,今日殿下於靈前即天子位。如今朝廷百廢待興,禮當從權,請殿下南麵正位,以臨國政。”
有伶俐的官吏聽出來了,諸葛亮請劉禪於靈前登基,要為空缺了一個月的皇帝寶座扶上新人。是該有人出來主持大局了,再這麼混亂下去,天知道還會鬧出什麼荒唐事來。
“請殿下正位!”有人跟著跪拜下去。更多的官吏跪倒,有的是領會了諸葛亮的苦心,有的是跟風,一顆顆腦袋摁下去,丹墀上和台階上跪滿了人,一片聲的呼喊響徹天宇:“請殿下正位!”
劉禪的臉紅著,嘹亮的呼喚催迫得他一顆心怦怦亂跳。他捏了捏手心,全是大顆大顆的汗,緊張、害怕、還有被太多人矚目的羞澀都讓他難以平靜。他張著嘴,穿堂風灌進了胸膈,燃起了亢奮,熄滅了膽怯。
“就依諸臣之請。”他用一個皇帝的語氣說。
丞相府賢妻議納妾,學士宅宰臣請大賢
夏天還沒徹底過去,成都已有了秋的意味,風涼了,雨也纏綿了,往往一場雨後,盛在屋簷裏的雨絲總也舍不得落下,熒熒地閃著寂寞的光。蜀漢朝堂最近特別忙,忙著操持昭烈皇帝的大喪,也忙著給朝臣們加官晉爵。
先帝大行,新朝即位,一般來說都要恩典舊臣,大赦天下。除非叛逆,不會輕易動刑法,以顯示新朝新氣象,也為新皇帝收恩。所以皇帝在大行皇帝殯葬的第二天便大封臣僚,首先進封諸葛亮為武鄉侯,領益州牧,開府治事,諸葛亮的頭銜陡然多了起來,丞相、益州牧、司隸校尉、武鄉侯,還有那沒有名分卻實際掌握的國家權力。而後便是其他臣僚,每個人都升了官,沒升官的也增加了爵祿,或者給予特旨褒獎,盡管賞賜照顧到了方方麵麵,仍有人不滿意。每個人的心裏都有一杆刻度很精細的秤,把自己的官位爵祿和別人的做比較,他們不敢和諸葛亮爭權,皇帝便是讓諸葛亮做三公,他們也不能非議,可他們容不得他人擅自騎到自己頭上,尤其是不如自己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