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南中平亂(15)(2 / 3)

“大王!”龍佑那策馬靠近了他,“你歸順了吧!”他指著跑遠的蠻兵,“這就是民心向背,大家夥都不想打仗了,你還看不出來麼?”孟獲揚起頭顱,顫抖著舉起牛角刀,用近乎悲壯的聲音喊道:“諸葛亮,你來殺了我吧。”蜀軍中緩緩出來一騎,羽扇綸巾的諸葛亮策馬走出,他靜靜地看著痛不欲生的孟獲:“我不殺你。”白羽扇輕輕揚起,“這是第五次,汝還不降麼?”

孟獲是記得的,他在第四次被擒後和諸葛亮許諾,若是第五次被擒便會歸順,可當失敗當真落在頭上,他卻生出連自己也鄙薄的悔意,他故意用挑釁的語氣說:“如果我不歸降,你還會放我麼?”

諸葛亮靜默如水,倔強的孟獲是橫亙當道的巨石,可以搬走,卻必須搗爛摧毀,這樣的結局是他不希望的。但若不得不選擇,他也許當真會選擇殘忍的殺戮。

他突然溫和地一笑:“你走吧。”他揚起了白羽扇,蜀軍紛紛讓開,穀口顯出豁然的通道,“漢”字大旗獵獵如刀鋒卷簾,仿佛引領遊子歸家的讖符,醒目而高岸。孟獲一揚韁繩,橐橐地往穀口緩緩驅去,周遭是連續倒退的麵孔。

倒退的山穀林木,仿佛被秋風吹伏的大片紅高粱,是那樣慘烈的紅,紅如晚霞,紅如戰場上烈士潑灑的熱血。

走,再去收整殘兵,再去尋找盟友,再去經營一次戰鬥,然後接受再次……再次被擒的失敗結局。

馬蹄磕磕的敲擊聲清晰得像卸甲時的鏗然,在耳際一直搖啊搖啊。孟獲覺得自己一輩子都走不出這個山穀,走不出那麵“漢”字大旗,走不出諸葛亮凝望他的目光。

忽然的疲倦讓他想躺下去,無論躺在哪兒,隻要在南中幹淨的天空下,身上沒有沉重的甲胄,手中沒有鋒利的兵器,隻有赤條條的孑然一個自己。他便長長久久地把自己整個地敞開,沒有保留地交付給南中溫暖的土地,仰看藍天上白雲變幻,一行行知名或不知名的飛鳥忽而踅往東,忽而踅向西,高興起來,吼一嗓子山歌,不高興了,對著遠山竭力呼喊,聽著遼闊的回聲滾滾撲來,仿佛天地都聽懂了自己的心事,和自己一起悲喜歡愁。

那感覺真幸福呢,沒有硝煙,沒有死亡,沒有征伐,永遠活在新綠抽芽的生動裏,永遠和浪漫的夢想同鄰,永遠把純粹的快樂背在肩上,也不覺得沉重。

他驀地勒住馬,微紅的眸子裏溢出了淚光,他一鬆手,牛角刀當啷墜地,而後他翻身下馬,一步步走向諸葛亮。

“丞相,”他努力地讓自己顯得平靜,可心裏翻攪的波濤讓他臉上的神情抽搐著,他用濕潤得重不可堪的聲音說,“我願降。”他說完這話,像個受了委屈的孩子,埋著頭嗚咽起來。

仿佛一座頑固的山終於挪動了,諸葛亮刹那間百感交集,他俯身扶起孟獲:“你能迷途知返,重歸王化,為南中百姓謀福祉,乃不世大功!”

滿臉淚花的孟獲受不得諸葛亮的誇獎,他也剖心道:“丞相不計前嫌,數擒數縱,此番恩德,天下少見,南人永不複反!”

他躬身請道:“丞相請以王師進駐南中,設官分職,孟獲甘受節製。”

諸葛亮搖頭:“不,我不會留官,也不會留兵,我之率大軍千裏入不毛,隻為弭平戰火,重獲升平。而今爾等皆歸順王化,不生反側,南中則仍是夷人的南中。”

孟獲迷糊了,他想諸葛亮兵行南中,不就是為了屯兵南中,將南中納入國家版圖。若不留兵,則其平叛之舉又是為了什麼呢?這讓他百思不得其解。

諸葛亮笑道:“你若不置信,我可與爾等盟誓。”他輕輕握住孟獲的手腕,“以你們夷人的方式。”

“真的盟誓?”孟獲如墜夢裏。諸葛亮握著他的手舉起來,揚聲道:“軍中無戲言!”孟獲歸順了!蜀軍將士都歡呼起來,雷鳴似的酣暢喊聲填滿了整條山穀。

十月十五,東西中三路平叛大軍在滇池會師,諸葛亮與以孟獲為首的南中種落渠率在滇池畔盟誓。

依照蠻夷的習俗,盟誓應斬首一百零八顆頭顱以為祭神犧牲,可諸葛亮把渠率們押解來的犧牲人質統統解縛放開。他令軍中庖廚用麵粉製蒸餅,類於人麵犧牲,代替了血淋淋的人頭,南中人呼之為“饅頭”。他賜給各渠率三樣禮物,一是由他作畫的南中圖譜,二是賦予種落渠率權柄的瑞錦鐵券,三是蒲元趕製出的一百麵大銅鼓,各種落分去十麵,皆設在當道關隘,既為傳遞消息的烽燧,又為供人尊崇的神物。南中百姓都說這是“諸葛鼓”,傳言四起,甚至說此鼓幹係南中蠻夷運命,還說出了“鼓去蠻運終”的讖語。除了這三樣大禮,諸葛亮還請命朝廷,為各蠻夷種落分派農墾官。

這些農墾官除了肩負教導蠻夷耕種之責,還幫助蠻夷們把村寨從山上移往平地,或者搬遷至適宜農耕的山地。一簇簇村落像雨後的陽光,在南中的高山峽穀間次第閃爍。

盟誓的那晚,月亮圓得像飽滿的女兒臉,遠近的蠻夷都趕來了,成百的人跳起了巴渝舞,新鑄的“諸葛鼓”被蠻夷們抬了出來。大力的壯漢子掄起渾圓的胳膊,每一聲鼓點捶下,都像把過去的苦難敲碎了,戰爭結束了,解脫戰火的輕鬆比勝利的喜悅還讓人歡欣鼓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