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巍峨的宮牆下,抬頭眯眼望著高處屋簷,金黃色的琉璃瓦在陽光的映照下折射出刺目的光芒,耀眼而威嚴,一腳踏入這熟悉又陌生的皇宮,我的心出奇地平靜。
側過頭,淡漠的眸一一掃過身邊的妙齡少女們,她們有的興奮,有的惶恐,有的無助,有的茫然,還有的,是對不可知未來的期待和雀躍。這個皇宮,有著太多的未知,有著太多的誘惑,也有著太多的淒涼。但對於現在的她們來說,它就是一個潘多拉之盒,縱然知道是險,還是會義無反顧地打開它。
新進的秀女們被安置在攬月坊。領頭的嬤嬤麵無表情地站在前麵,洋洋灑灑地說著一大堆宮規,不溫不火的聲音好比最單調的搖籃曲,不好聽,催眠效果倒是極佳。
我的眼皮正搖搖欲墜時,一道清麗的嗓音打斷了她的絮叨。
“嬤嬤,我們什麼時候能見到皇上?”
這丫頭,還真是敢在老虎頭上拔毛,我勾勾唇,朝著聲音來的方向望去。
本以為見到的該是一個與聲音相配的絕色佳人,卻不想,聲音了了,相貌不佳。五官雖也端正可人,但那黝黑的皮膚猶如一道黑色縵布,縱是再亮的珍珠也會蒙塵。唯一令人生憐的,就是那雙眼眸,黑如曜石,蕩漾生波。
嬤嬤冷冷地睨了她一眼,回轉過目光,繼續她的長篇大論。人群中,隱隱地響起幾聲嗤笑,輕不可聞。像是突然明白了什麼,那女孩惶惶地低下頭,兩手無措地不知往哪放,黝黑的臉頰上泛起了紅暈。
我聽聲辯位,視線落在離她不遠處的另一個女孩身上。女孩有著如白玉般剔透的肌膚,齒如瓠犀,螓首蛾眉,眉間紅梅花鈿,猶如二龍戲珠,更顯楚楚動人。再一細看,花鈿中的那顆珍珠色澤溫潤均勻,定是價值連城。想來,她應該是這批宮女中身份最顯赫的右丞相柳海清之女柳文君。似乎察覺到我的打量,她偏過頭,定定地看著我,眼裏的驕縱和傲慢更是一覽無遺。貌可傾城,孤傲不遜,骨子裏又透出養於大家的高貴和精明。我幾乎可以預見,在不久的將來,她將榮寵加身,冠絕後宮。
我隨意笑了笑,自是不再打量。我隻是一個局外人,她們的爭或不爭,寵或不寵,已掀不起我心底的半點漣漪。
約莫一個是時辰後,嬤嬤終於肯放過我們,讓我們在那些宮人的帶領下各自安頓下來。我和剛才那個黝黑的女孩被安置在攬月坊最偏僻的角落。
“你們就住這吧。”公公推開門,灰塵飛揚,嗆了一鼻。環顧四周,除了簡單的床鋪、桌椅已無其他。
我含笑從衣袖裏掏出幾粒碎銀,塞到他手裏。他原是不屑,低頭一看,銀子的數量竟超出他預期許多,臉上頓時笑開了花,“姑娘以後若是有什麼事盡管吩咐,奴才一定照辦。”
“以後還多靠您照應。”
“哪裏哪裏,那主子們先休息。奴才告退。”說著,掩門出去了。
“你…”大概是原先在殿外的一出讓她受了挫,她看了我一眼,又垂下頭去,耳根通紅。
我不理她,旋過身,挑了左邊的床,放下包袱,挽起衣袖準備收拾床鋪打理房間。
“我叫安隅。”她鼓起勇氣,抬頭向我說道。
身形一頓,我停下手中的動作,終還是抵不過心裏的那絲不忍,“你好,莫冉。”我試著做出一副歡快的模樣,努力掛著與年紀相符的淺笑。
也許是我的表示鼓舞了她,那雙原是挫敗的美瞳裏又漾起純然的笑,“宮裏也不像我阿爸說的那麼可怕。你比我大麼,那我叫你姐姐吧。”正說著,又想靠上前來拉住我的手。
我後退幾步,躲開了她的熱情,唇邊笑著,“叫我莫冉就行。”
我的疏離讓她有些受傷,但依然不減她向我傾訴的熱情。“我阿爸原先不同意讓我進宮的,他說,宮裏是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我肯定會吃很多苦。他隻想我找個本分人家,安安穩穩地嫁了過一輩子。”
安隅,安隅,偏安一隅的寧靜和平淡何嚐不是一種幸福。
“可是,我還是想進宮來,我要看看他,哪怕是遠遠的也好。”她眼裏的癡迷那麼直白,那麼露骨。從她的眼神,我明白,這種癡迷不是一時興起的豪言壯語,更像是一種堅定的誓言,一如他曾給過我的溫暖和守候。
不自覺的,心中漾起綿綿的情緒,鼻端一陣酸澀,看她的目光也顯柔和,“那就好好地活著。”我喃喃自語,像是對她說的,又像是對著那個已赴九泉的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