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錢謙益心灰意冷,柳如是婦唱夫隨(6)(1 / 2)

“牧老,此廊甚是不俗,與適才團桂閣那段複廊相較,卻又別饒意趣哩!”計成說。這時,他們正從梅圃溪堂裏轉出來,走在一道長廊上。這長廊先斜向左,接著又斜向右,然後又斜向左,成“之”字形走向。廊外的景物則隨著每個轉折而不斷變換,時而花木叢集,時而碧水遠山,時而又奇石聳峙、樓閣玲瓏……“啊,計先生稱許此廊?”錢謙益似乎有點意外。“不錯!你瞧它隨形而彎,依勢而曲,或蟠山腰,或縈水際,穿花渡澗,蜿蜒不已,令遊者目不暇給,興味無限。可謂深得造園三昧!”錢謙益眯縫著眼睛聽著。末了,他微微一笑:“說來卻是笑話一件,這廊是我讓他們改的。原來不是這樣子,原來是筆直的——曲尺形。可是前些日子有個年友來,他說曲尺形是古製,如此一改,便全無古意了。”

“古之曲廊,確是曲尺形。”計成認真地說,“唯是曲尺形典重則有餘,靈變則不足,施之於殿堂尚可,若家居之園,實不若‘之’字形為佳。譬如儀征寤園的‘篆雲廊’,便是取的此種式樣,識者無不稱之!”

“正是,正是!”錢謙益連連點頭,興奮起來,“寤園我尚未曾有緣一遊,不過經先生如此一說,學生我已是疑慮全消了!”

這樣說完之後,有一會兒,錢謙益停住腳步,一言不發地瞧著計成,目光閃動著,像是在考慮什麼。

這時,站在一旁很久沒有說話的孫永祚忽然環顧了一下,隨即緊張地盯住站在他對麵的塾師何雲:“士龍兄,你可曾拜讀過牧老的《酒樓花信》?確是高華俊爽,令人心折!”

“哦,莫非就是子長兄適才沒念完的那一首?”有著一個大得出奇的鼻子和一部亂蓬蓬的黃胡子的何雲,微笑著問。

“不錯,你聽我念完,詩是這樣的——”孫永祚急急地說,隨即大聲吟誦起來:

花壓高樓酒泛卮,登樓共賦豔陽詩。人間容易催花信,天上分明掛酒旗。中酒心情寒食後,看花伴侶好春時。穠桃正倚新楊柳,橫笛朱欄莫放吹。

他念完了,又由衷地讚美了一句:“好詩,真是好詩!”這才如釋重負地退到一邊去,同時偷偷地注意著錢謙益的反應。當發現老師不僅沒有表示高興,反而皺起眉頭時,他就露出困惑的神情。

“計先生,”錢謙益終於開口了,“學生有一事意欲與先生商量,不知當否?”

“啊,牧老隻管吩咐!”“先生的大作《園冶》一書,學生前時也曾拜讀……”“啊,那是晚生胡亂塗鴉,不意竟汙清盼,尚希牧老指謬!”計成連忙拱手回答,臉不由得紅了。因為那部書,雖然是他平生建造園林的經驗心得的結晶,卻是阮大铖出錢替他刻印的,上麵還有阮氏的序言。他曾經因為這緣故在士林中頗受詬罵,現在錢謙益忽然提起這本書,計成便不禁驚疑起來了。

“我記得先生於書末‘自識’中,曾有‘唯聞時事紛紛,隱心皆然,愧買山無力,甘做桃源溪口人’之歎。不知這‘買山’之願,如今已了卻否?”

計成又是一驚!他沒有想到錢謙益讀書如此細心,而且記性又如此之好。不錯,他確實在跋語中寫過這麼幾句。那是他剛完成書稿,一時感觸,隨手寫下的。如今十年過去了,他的這部書也早已傳遍了大江南北,可是從來沒有人留意到他的這個卑微的願望,更別說幫助他實現了。“那麼,他為什麼要問這個?他想做什麼?……啊,莫非,莫非……”計成的心忽然一動,隨即猛烈地跳動起來,“啊,不是,不是的,不會!”他在心中大聲地否定說,竭力使自己鎮靜下來。然而,他的情緒被震蕩得那樣厲害,以致無法馬上回答主人的問話。

錢謙益瞧了他一眼,又說:“學生如今卻有個冒昧之請,意欲就在本莊側畔劃出數畝之地,請先生自建一園,移居其中,以便日夕過從,請教造園疊山之學問,不知先生意下如何?”

錢謙益說這話時,雖然聲音不高,而且顯得有點躊躇,可是在計成耳朵裏聽來,卻無異是仙樂齊鳴。他的臉頓時變得煞白,直愣愣地瞧著錢謙益,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啊,莫非先生不允?”錢謙益似乎有點失望。“啊!不……”計成用微弱的聲音說,覺得淚水馬上就要湧上眼睛。他想大聲表示答應,又想撲倒在對方的腳下,但是又覺得出於禮貌,應當先辭謝幾句。正在拿不定主意,忽然,傳來了急促的腳步聲,李寶神色緊張地出現在長廊裏。在他的後麵,還跟著兩名轎夫,扛著一頂肩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