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獲升遷
七月中旬,錢謙益終於決定離家啟程,到南京去走馬上任。本來,關於他的任命,早在一個月前就已經下達到常熟,錢謙益也很想盡快赴任。誰知十分不巧,就在這時候,柳如是卻病倒了。請大夫診過脈,說她是勞碌過度,導致兩年前的委厥寒熱之症複發,必須臥床靜養,切忌車船顛簸。按說,錢謙益也未嚐不可以自己先行一步,待柳如是痊愈康複之後,再把她接往南京不遲。就連柳如是在病榻上,也這樣勸他。然而,錢謙益這一次搭通了李沾這條線,同柳如是通過惠香從旁說項,有很大的關係。為著酬報愛妾的功勞,他毅然決定:寧可推遲行期,也要留下來親自照料柳如是;什麼時候她病好了,兩人就什麼時候一起動身。結果,事情便這樣拖了下來。
說起錢謙益這一次複出,簡直是絕處逢生。本來,憑著他在擁立新君期間的所作所為,到了福王正式登基,他的一切幻想,便宣告徹底破滅,不僅複官起用絕對無望,鬧不好,還可能有性命之憂。結果,是柳如是鼓勵他振作起來,並且給他接上了李沾這條線。經過一番緊張而又秘密的活動——自然少不了大宗銀子的開銷,到頭來,他不僅實現了多年以來重立朝班的夢想,而且還升了官,由禮部侍郎一躍而成為南京禮部尚書兼翰林院侍讀學士,協理詹事府,位居正二品。錢謙益心中的這一份狂喜和感激,確實不是語言所能形容的。近一個月來,他一方麵抖擻精神,應酬川流不息的賀客,一方麵延請名醫,替柳如是治病,關懷體貼,無微不至。經過一個月的精心調養,如今,柳如是的病體已經基本康複。一切要帶往南京應用的行李物品,也備辦打點停當。錢謙益問過卦、扶過乩,最後擇定七月十五作為正式啟程的吉日。
這樣一個重要消息,在常熟城裏自然是藏不住的。何況錢謙益也並不打算隱藏。所以,到了啟程之日,在離半野堂不遠的內河碼頭上,從卯時開始,就陸續聚起了一大群本地的賢達名流。其中大多數是與錢謙益素來交好的親友,但也有不少泛泛之交。甚至連一些彼此存有宿怨、久已斷絕來往的人也不甘落後。大抵他們認為,既然早在一個月前,他們已經上半野堂去,向主人恭敬而鄭重地表示過祝賀,那麼今天前來送行,也就理所當然地成了他們有權分享的一份榮耀。不過,在眼前這群身穿拜客的大禮服、手搖各式折扇的守候者當中,最受注目的卻要數顧苓和孫永祚兩位秀才,因為他們作為錢謙益的學生兼親信,這一次也將跟隨老師上南京去。憑著這種令人羨慕的“寵遇”,他們自然而然成了人們包圍的對象。
“雲美兄、子長兄,二位兄台今番得以追隨牧老進京,真乃可喜可賀呀!”
“自從得知牧老欽點了大宗伯,弟便猜想,牧老不帶門人進京則已,若然要帶,雲美、子長二兄必是首選,如今果不其然!”
“那還用說!有道是,知弟子者莫如師。何況顧、孫二位兄台的品格才具,在本邑早已有口皆碑,牧老又豈有不察之理!”
“哎,以牧老的雄才峻望,今番得蒙聖上寵召,隻怕不出數月,便會大拜。到時二位兄台,就是半個閣老了!”
人們一窩蜂地奉承著、打趣著,顧苓和孫永祚則興奮地紅著臉,不停地拱著手作揖,一再表示慚愧和不敢當。由於孫永祚拙於辭令,顧苓便照例成了應付場麵的主角。
“不瞞列位說,”他稍稍提高了嗓門,為的是使周圍靜下來,“以弟等之駑鈍下材,實不足以供家師驅策。此番追陪進京,無非聊充數目而已!倒是今上對家師的起複,眷注甚殷。一月之內,竟是兩番下旨促行,是以家師勢難推辭,隻得匆匆就道了!”
“哦,怪不得前番之詔,是六月中就到了的。弟正猜測,何以遲遲不見牧老赴任?原來意欲推辭不就。若非今日聞教,弟又焉得其實!”一位青年士子不勝驚異地說。“那是當然!”另一個中年紳士顯出頗為知情的樣子,“牧老生平最是淡泊,況且優遊林下多年,一片胸襟,早已如閑雲野鶴,曠潔孤高,豈有複蹈塵網之理?此番若非迫於欽命,隻怕這琴川風月,雖萬戶侯牧老亦不相易呢!”
顧苓一本正經地點點頭:“正是如此!便是小弟,其時也深以為憂,日夕趨庭奉懇,祈請家師以天下蒼生為念,憫社稷之殄悴,憤逆賊之披猖,暫且入讚中樞,為國宣勞,直待中興告成、乾坤事了,再作五湖之泛不遲。雖則如此,家師畢竟又躊躇了許多日,方始有回心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