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在震天的戰鼓聲中,餘姚義軍的船隊也像王之仁軍那樣,開始轉舵向南,溯流而上。這西興渡口一帶,作為連接浙東地區與杭州的交通要衝,本來總是水陸輻輳、商旅雲集,熱鬧非凡。自從清兵南下,浙東起義以來,由於敵我雙方一直處於劍拔弩張、一觸即發的臨戰狀態,那種熙熙攘攘的景象固然已經蕩然無存,而且沿江兩岸,還各自臨時築起好些防守用的木壘城寨。如今,在他們船行所經的敵方江畔,就顯眼地立著一個。黃宗羲注意到,上麵還隨風飄揚著好些旗幟,看樣子必定有清軍把守。不用說,如果明軍打算在這一帶登陸作戰,就必須突破這些城寨的攔截。“是的,終於真的到了收複失地、還我河山的時刻了!要同韃子兵刀對刀、槍對槍地幹上一場了!我自然要狠狠地殺,要殺死他們很多人;而我們也會有許多人流血、被殺,說不定連我自己也在內,這是免不了的!既然如此,那就來吧!隻要他們殺不死我,我就要殺死他們!把他們趕回關外去!這是一定的!”黃宗羲遠遠地盯著那個被陽光照得閃閃發亮的木城,發誓般地想。事實上,由於置身於率先出發的船裏,自己作為勇敢無畏的表率,已經沒有後退的餘地,現在,黃宗羲甚至變得更加渴望盡快投入戰鬥。他緊攥著劍把,昂然挺立在船頭上,一任強勁的江風撕扯著他的衣巾鬢發,心中翻滾著一股慷慨赴死的冷酷之情。同時,開始精神亢奮地設想著,到時候,他如何率領麾下的義軍,在那裏同清兵展開殊死的格鬥,並以無比的英勇,殺得敵人落荒而逃……“轟!轟轟!”幾聲沉悶爆炸傳來,黃宗羲反射地回過頭去,發現清軍踞守的木城上方,冒出了幾縷黑煙,緊接著,遠處的江麵上“撲通、撲通”地接連升起了三道水柱。
“嗯,是炮!韃子兵開炮了!好嘛,想嚇唬人嗎?可我們不怕!你們就等著吧,待會兒有你們好受的!”由於終於切近地感知到敵人的存在,也由於不斷飛來的炮彈意味著戰鬥已經開始,黃宗羲的情緒愈加興奮和高昂。他看前麵的王之仁軍已經轉舵向西,像是準備朝對岸發起攻擊,於是一邊大聲告誡大家不要驚慌,一邊揮動令旗,打算下令船隊也跟著轉舵。然而,就在這時,錢塘江的東邊——也就是自己一方的營寨中,震天的鼓聲忽然沉寂下去,接著,傳出“嘡嘡嘡!嘡嘡嘡!”的鑼聲。
“怎麼,要我們收兵?”黃宗羲驚訝地想,有片刻工夫,懷疑自己是否聽錯了。然而,沒有錯。“嘡嘡嘡!嘡嘡嘡!嘡嘡嘡!”那鑼聲愈加響得急驟,分明是鳴金收兵的信號。而且不光自己的水寨在敲鑼,連王之仁軍那邊的營寨也在呼應著大敲特敲。
“好不容易才把船隊帶到這裏,還沒有登岸,也沒有同韃子對上陣,怎麼就要收兵了?”由於看見正在鼓勇前進的船隊,頃刻之間,就像被一隻無形的巨手擾亂了似的,陸陸續續停下來,開始各自在江中打轉,黃宗羲錯愕之餘,不禁為之茫然。“嗯,莫非老孫他們看見敵人發炮,生怕我們要吃虧?但是,漫說那幾炮連我們的汗毛都未曾碰著,就算當真被打中,折損了一兩船人馬,也得拚著命攻上去!怎能隨隨便便就收兵?如此一來,豈非前功盡棄?哼,這可是生死相搏,不是做兒戲!哪有如此指揮的道理?”他反感地、惱怒地想,本能地衝動了一下,打算不管它,然而……“大人,王兵的船轉舵了,您瞧我們……”有人在旁邊請示,那是船上的把總。
“瞧什麼!聾了嗎?讓你收兵就收兵!”這麼爆發地嗬斥了一句,為了避開滿船將士投來的疑惑目光,黃宗羲徑自轉過身去,咬緊牙齒,憤憤地盯著依然把大鑼敲得山響的己方營寨。
擾敵疑兵
突如其來的鳴金收兵,雖然使黃宗羲感到十分惱火,但回到水寨之後,事情也就弄清楚了:孫嘉績他們之所以這樣做,並不是由於看見清兵開炮,而是接到了從富陽總督行轅發來的緊急命令,要各營立即停止進兵,變攻為守,全力拱衛江防,不得擅自出擊。
“聽說,”把令旗連同安頓船隻的職責交給身邊的副將之後,孫嘉績一邊示意黃宗羲走進船艙,一邊壓低聲音說,“朝廷得到諜報,建虜新近派了洪亨九來江南總督軍務。他聞知我兵要攻杭州,親率援軍自留都星夜南下,意欲全力與我相抗。監國唯恐有失,因此急詔富陽行轅暫停進兵,瞧瞧情形再說。”
“洪亨九——哪個洪亨九?”黃宗羲疑惑地問。“還能有哪個洪亨九,不就是崇禎十五年兵敗鬆山,被俘不死,最後投降了韃子的那個洪承疇——洪亨九!”孫嘉績略顯煩躁地說,“嗯,這逆賊不比別人,他曾身為我朝大司馬,總督軍務多年,久經陣戰,對我兵情形知之甚詳,實為一不可小覷之勁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