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6章 錢謙益陛見北京城,洪承疇視察徽州府(6)(1 / 2)

站出來說話的這個幕僚,就是黃澍。此人的確絕頂機靈。曾幾何時,在前來府城的路上,他還口口聲聲把這裏的民眾稱為“刁頑不逞之徒”,如今,他已經準確地領會了上司的心思,並且在洪承疇感到躊躇的當兒,不失時機地挺身而出,為停止清城辯護。洪承疇雖然出於持重,沒有立即表示讚許,但是卻不由得暗暗點頭。

隻是,黃澍說得固然委婉動聽,那巴鐸卻仿佛沒有聽見一樣,依舊直挺挺地站著,連眼睛也不向他轉過去。

黃澍眨眨眼睛,不知道這位身軀矮壯、長著一雙小眼的滿族將軍為何如此。他一心要在洪承疇麵前顯示能幹,於是又耐心地說:“莫非將軍顧慮部下將士會有怨言麼?其實,隻須我輩亦堅守此間,與士卒同甘苦,再將寒衣糧草備足,每日照常操練起來,則不隻怨言自息,且士卒會更生感奮求戰之心。此古人馭兵之良法也!不知將軍以為如何?”

誰知,巴鐸仍舊一聲不響。這麼一來,不隻是黃澍,就連端坐在虎皮交椅上的洪承疇也奇怪起來。

因為既然他不想降低身份同巴鐸論辯,那麼黃澍自動出麵,同對方倒是合適的對手,並且也給做上司的保留了回旋的餘地。不料巴鐸竟一言不發,倒讓人鬧不清這個“韃子”到底是自感理屈詞窮,還是別的緣故。不過,隻要他閉上嘴巴,事情就好辦。於是洪承疇“嗯”了一聲,威嚴地開口說:

“巴鐸既無異詞,可速退下!清城……”話沒說完,站在下麵的巴鐸忽然挺一挺脖子,說:“啟稟大人,巴鐸尚有話要說!”

洪承疇微微一怔,隨即皺起眉毛:“嗯,適才黃澍對爾說話,爾一言不發。如今本督出令之時,爾又說有話,是何道理?”

“啟稟大人,隻因巴鐸不要同他說話。”“不要同他——黃澍?為什麼?”“皆因他是個奸詐之人,故此巴鐸不要同他說話。”“奸詐之人?何以見得?”“他與這城中的守將,本是朋友,但是此番攻城,他卻貪圖立功受賞,把他的朋友騙了,賣了!這等下作行徑,豈是男子漢大丈夫之所為!”洪承疇又是一怔。此次攻城,黃澍確實是憑借同義軍首領金聲的舊交情,才得以進入城中,充當清兵的內應。而且,這還是洪承疇本人授意策劃的。沒想到,卻被這個巴鐸說成是出賣朋友,行為卑鄙。不過,就為人道德而言,要一下子駁倒對方,似乎也不容易。於是,沉默了片刻之後,他隻得緩緩地說:“嗯,黃澍既已是我大清臣子,便自應忠於我大清。況且,兵者,詭道也。欺瞞用詐,俱在情理之中!”

“說他降了我大清,便理應如此,這話也中。但就須實心到底,不該這會兒又鑽出來指手畫腳,假惺惺地充好人——輪得著他嗎!這等奸詐之人,隻有你們漢人還會說他好;若是我們滿人,哼!”

“嗯?”“早就把他趕出旗下去,誰還會聽他放狐狸屁!”

也就是聽到這裏,洪承疇才弄明白巴鐸不搭理黃澍的原因。他不由得暗暗苦笑。因為,黃澍出來爭辯的用意是什麼且不說,就自己而言,確實是一方麵覺得自己既然已經投降了清朝,並且總的來說,還頗得攝政王的信用,那就隻有橫下一條心,硬著頭皮沿著這條路走下去;但另一方麵,又不無反感地覺得這些來自關外的“夷狄”,未經教化,隻知一味恃強嗜殺,動不動就屠城滅邑,在攻下揚州時是如此,在攻下嘉定和江陰時也是如此,根本不懂得要一統天下、皇基永固,就要善於恩威並舉、剛柔雜用,全力爭取民眾的誠心擁戴。而此中道理,在中國的聖賢經典中,是早就說得極其透徹明白的。正因如此,這一次他才不辭勞苦地趕到這裏來,親自視察監督善後事宜的處理,目的就是設法使徽州從此誠心歸順,不再作亂;同時,私下裏也想盡可能減少戰爭對同胞的戕害和摧殘,以求得心靈的一點慰藉。然而,在新主子眼裏,這是不是也有“奸詐”之嫌呢?卻實在很難說。因為自己畢竟是個前明的降官,而且有對清朝作戰的“劣跡”;前一陣子又過於熱心地建議皇上學漢文、讀漢書,結果遭到攝政王冷淡的否定……正是這種突然湧起的疑懼,擾亂了洪承疇的安詳和自信。有片刻工夫,他隻管呆呆地坐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凡有敢抗我大清的蠻子,都例該屠滅!前番嘉定、江陰之役,貝勒大人俱是如此處置。大人對他們又何必手軟?”巴鐸傲慢的聲音再度在耳邊響起。

像被猛然刺了一下似的,洪承疇清醒過來。一種受到侮辱——不僅僅是作為上司的尊嚴,而且還有自己所信奉的那一套“王道”的尊嚴,受到愚蠢無知的侮辱的感覺,使他勃然憤怒起來;同時也意識到周圍還站著眾多下屬,全都默默地注視著這一幕,在等著瞧自己這位主帥如何決斷。於是他咬一咬牙,猛然沉下臉,嚴厲地說:

“胡說!本督受命離京時,聖上曾經頒旨,明諭承疇此次下江南,務須盡力昭宣我大清德意,遵行近日朝廷恩赦詔款,使新附之民鹹沾恩惠。萬事俱以平定安集為先,以期人心向化,南服永靖。本督受國家隆恩,敢不盡心竭力!此事就這樣定了。有再敢妄言抗命者,軍法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