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2章 苦催餉鄉民匿跡,困窮途孝子傷情(5)(1 / 3)

由於剛才那陣子耽擱,已經到了晌午時分。雖然太陽在頭頂和煦地照臨著,但畢竟進入十月初冬,北風吹到身上,依舊有點冷颼颼的。冒襄微弓著身子,縮著腦袋,匆匆穿過因為戰亂而變得一片破敗的衙前大街,拐進一條狹長的巷子裏。這是一條他經常來往的巷子。最初的一次,是剛剛來到海寧時,由張維赤領著他經過的。記得那時候,這巷子是那麼清幽潔淨,房舍是那麼整齊考究,居民又是那麼悠閑自足,以至使他驚異之餘,不禁為之駐足神迷。可是僅僅過了半年,一切都全變了。整條巷子變得瓦礫遍地,垃圾成堆,野狗躑躅,蒼蠅亂飛,簡直成了一座廢墟。由於大批居民都在戰亂中出逃或死亡,到如今也隻遷回來一小部分,結果許多房屋被棄置,其間還不止一次地遭到冼劫。因此不但屋中空空如也,而且不少門扇和窗欞都被拆掉、弄走,隻留下一個個沒有遮掩的大洞,看上去活像一具具僵死的怪物,向行人並排著張開了醜陋的大口。固然,也有那麼三數家由於有人居住,門前也收拾得像樣一些,但是仍舊躲不開終日浮蕩在空氣中的那股揮之不去的臭氣……冒襄如果不是貪路近,是不會再打這兒過的。盡管如此,他也止不住一邊用衣袖掩著鼻子,一邊不斷加快腳步。

然而,沒等他走出巷子,忽然聽見前麵橫街的方向,傳來一股異樣的聲浪——像怒潮奔湧,又像急鼓齊擂,而且來勢迅疾,轉眼的工夫,就來到跟前!冒襄剛剛來得及抬起頭,一匹沒有轡頭和鞍韉的黃褐色戰馬“忽啦”一下,擦著他的身子直奔了過去,緊接著是第二匹、第三匹!總算冒襄躲得快,才沒給碰倒。匆忙中他抬頭一望,發現後麵的馬匹更多,各種毛色都有,在幾名清兵打扮的軍士驅趕下,擠著挨著,噴著響鼻,蜂擁而來。馬蹄到處,巷子裏的雜物和垃圾給踢得滿地亂飛。冒襄見來勢凶猛,連忙全身緊貼著牆壁,一動也不敢動。雖然如此,仍舊被飛濺起來的汙泥和垃圾弄得幾乎連眼睛也睜不開。

“哎,這馬隊一過,得小半天才完。你這客官,先進來躲會兒吧!”在一片震耳欲聾的馬蹄聲中,忽然有人大聲招呼說。

冒襄回頭一看,發現自己原來站在一戶人家的門邊,一個須發皆白的老頭兒,正從半掩的門扇裏朝他招手。老頭兒的身後,還坐著一個婦人,正袒著胸脯給孩子喂奶。冒襄怔了一下,待要站著不動,但撲鼻而來的腥臊濁臭,熏得他實在有點透不過氣來,加上那些烈馬橫衝直撞,情形也確實相當危險。略一遲疑之後,他終於向旁裏跨出一步,把身子縮進門裏。於是,他又發現裏麵原來還有一個瘦長漢子,正用竹篾在那裏箍一隻木桶。冒襄賠個小心,朝主人行過禮,就緊挨著門邊站住,不再動了。

那家人剛才無非是出於好心,看見門已經掩上,也就不再理會,隻顧繼續談他們的話。

“嗯,你聽聽,這馬也真是多!你爹我在海寧活了一輩子,從沒見過這麼多的馬!”那個老頭兒說。

漢子哼了一聲:“這還不叫多呢!前些日子我打杭州城下過,嗬,滿山遍野地放著,那才叫多呢!還支起一座一座大圓帳篷,猛一看,誰還認得是江南地麵,倒像到了邊關絕塞似的!”

老頭兒點點頭:“這話在理。就拿城裏說吧,自從八月底大兵班師回營之後,已經兩個月不見馬隊過了。今日不知撞了什麼邪,忽然又來了許多軍馬。從晨早到如今,已經數到第三撥了!”

漢子沒有立即回答。他使勁把篾圈從桶底的一邊套進去,又用斧頭背敲打了幾下,箍緊了,這才抬起頭,說:“撞什麼邪?八成是又要開仗了!昨日我聽人說,魯王爺在紹興派出十路兵馬,天天在錢塘江上擂鼓叫陣,要打過江來呢!”

“什麼,又要開仗?這可是當真?”“哼,瞧這韃子的馬隊不歇地過,怕是假不了!”老頭兒眯縫著眼睛,還未接口,喂奶的婦人已經緊張起來。她一把抱起孩子,用前襟掩住胸脯,站了起來問:“那、那會打到這兒來麼?”那漢子停住手,看了她一眼,又扭頭看看冒襄,長長吐出一口氣,說:

“誰知道!不過,這打仗嘛,好比吃肉,要吃就要挑肥的。杭城是大地方,韃子的大軍都在那邊。不比我們這兒,自從八月裏打了那一仗,城裏的人死的死、逃的逃,到如今就剩下我們這些個‘驢蹄筋’,捏在一起也榨不出幾滴油來。依我看,魯王爺要打也會先打杭城。我們這兒,哎,一時還輪不著呢!你說是麼,老爹?”

老頭兒點點頭:“嗯,這話在理!前些日子,這兒也沒有大兵駐守。魯王爺要打,早就該打過來了,也不用等到今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