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如是慌了手腳,一邊高聲叫著:“紅情,紅情!”一邊試圖用手去阻止鮮血流出。但是看來鄭生的確下了狠勁,有一兩處還真紮得頗深,鮮血從傷口裏不斷湧出,止也止不住,急得柳如是隻好用力抱住他,用帶哭的嗓門問:
“鄭郎,鄭郎,你為何如此?為何如此?”鄭生的身體因為疼痛而顫抖,但是分明感到很快活。他喘著氣,吃力地微笑著,說:“阿隱,我隻是想讓你明白,我的心……不會變……”“哦,我相信你,相信你!”大受感動的柳如是張開胳臂,更使勁地抱住他,“鄭郎,你怎麼不明白,我其實是多麼舍不得你,怕你丟下我呀!哦……”
說著,她再也管不住自己,終於像一根小草似的貼在對方身上,悲苦地、忘情地哭泣起來……
商議捉奸
柳、鄭二人的奸情,招來外間的議論紛紛是不假,但是,對這件醜事感到最難堪、最憤怒的,卻要數錢府的家人們。
本來,早在四年前,當錢謙益決定以妻室之禮迎娶柳如是時,他們雖然不敢公開反對,背地裏卻極其反感,覺得以他們這樣有頭有臉的人家,竟被盛澤鎮歸家院的一個婊子硬擠進來,成為與正室陳夫人平起平坐的“柳夫人”,簡直是一種奇恥大辱。更何況,這柳如是又絕不是一個安分守己的角色,進門之後,那種風塵蕩婦的下作根性絲毫未變,以為當上了主子,就可以為所欲為,不僅對全家上下頤指氣使,還常常公然欺壓到陳夫人的頭上來。如果不是老爺瞎了眼,把她當成寶貝一般,百般縱容,全力嗬護,他們早就會聯起手來,把她轟出府去了。到如今,憋了好幾年的惡氣還未出,冷不防又冒出來這麼一件羞辱家門的醜事,又怎不讓他們——特別是幾位做主子的感到氣急敗壞,咬牙切齒,怒火中燒?
“好!好!好!這才叫老天有眼,原形畢露!我早就說過的,這隻騷狐狸,放著風流浪蕩的婊子不做,使盡奸計給老爺灌迷湯,無非是看中了我家的地位錢財,日子一長,絕不肯安分守己,遲早都會鬧出醜事來!瞧,這不是十十足足地應了!”
說話的是姨太太朱氏。身板壯實,長著一張圓盤臉的這位女人,是錢家唯一少爺的生母。仗著這份功勞,四年前,她曾經同柳如是有過一場沸反盈天的爭鬥,結果終於敵不過有老爺撐腰的對手,敗下陣來。這些年,她懾於柳如是的權勢氣焰,不敢再興波作浪,有時還得忍氣吞聲地巴結奉承對方;不過說到內心深處,卻始終懷著一份怎樣也消除不掉的怨毒。如今碰上了這麼一個送上門來的機會,她自然不肯放過。因此,當今天,身為一家之主的陳夫人,對越傳越難聽的這件醜事再也無法裝聾作啞,終於把平日關係密切的幾位親戚召來,打算商議對策時,朱氏就毫不猶豫地首先站出來發難了。
眼下,是在錢府正院的後堂。被陳夫人召來商議的,除了朱姨太和少爺錢孫愛之外,還有大丫環月容、侄孫少爺錢曾、心腹族人錢養先,以及陳夫人的親弟弟陳在竹。這後三位當中,錢曾是作為家中的臨時總管,一直住在府中的。其餘兩人則是因為常熟鄉下兵荒馬亂,無法安居,不久前一齊帶著家人前來投靠,如今也住在府裏。這些人都算得上近戚至親,因此也用不著避嫌,此刻就分散地坐在後堂內的椅子上。已經是仲冬時節,加上從昨夜起,氣溫驟然下降了許多。天空陰沉沉的,彤雲密布,像是要下雪的樣子,使座上更增添了一種低沉懊喪的氣氛。
“誰說不是呢,”錢養先接了上來,與三年前相比,他顯得更黑更瘦,那被積年的風濕症折磨的腰也彎得更加厲害,“我瞧這件事啊,也實在太出格兒了!牧齋這等盡心盡意地待她,可她到頭來,好,竟做出這種事來報答牧齋!這、這這這……哎!”
“她不要臉也就罷了,”大丫環月容蹙起彎彎的眉毛,“可是我們呢,我們可是正經人家,何曾出過這種醜事!好,如今全叫她把名聲都糟踐完了。這些天,外間說的才難聽呢,聽說還把這事編成了歌兒,滿街地唱!害得下人們連出門,也被人趕著腳後跟取笑!”
在月容說話的當兒,坐在旁邊的陳在竹眯縫著眼睛,閃爍的目光始終沒有離開她那粉嫩的臉蛋和豐盈的身軀。這會兒,老頭兒搖晃著圓中見方的大腦袋,一本正經地感歎說:“妖孽,這叫作妖孽!皆因遭逢大亂之世,故此便生出許多妖孽——李自成、張獻忠是妖孽,馬瑤草、阮圓海是妖孽,這個姓柳的賤人也是個十足的妖孽!”“唉,家門不幸啊……”大約被弟弟的說法戳中了心病,愁眉苦臉的陳夫人呻吟起來。“那、那該怎麼辦?”一個焦急的聲音響起,那是錢孫愛。這位錢謙益家的唯一傳人,如今已經長到十七歲,按照慣例,算得上是成人,然而遇到事情,卻仍舊是一副毫無主見的模樣。問了那一句之後,發現剛才還義憤填膺地指斥著這樁醜事的長輩們,不知為什麼,全都變得一聲不響,他就遲遲疑疑地把腦袋轉向身旁的錢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