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米婭在丹麥生活的時間比在英國還要長,可突然間,這裏感覺就像一個完全陌生的國度。哥本哈根的大街上充滿了敵對的空氣,她感到自己是個徹徹底底的外人。她像逃難者一樣走到了街的盡頭——曾幾何時,她和父親手牽著手在這裏散步,那時的她是多麼純真而快活啊!讓她心驚肉跳的不僅僅是那些檢查站、德軍的製服或是灰綠色的奔馳車,還有丹麥本國的警察。
她在這裏有朋友,但她卻沒有聯絡他們。她怕讓更多的人陷入危險之中。保羅死了,詹斯應該已經被捕了,她不知道亞恩現在身在何處。
她心裏痛苦極了。
她坐了一整夜的船,渾身上下感到疲倦而僵硬,而內心又對亞恩的處境感到焦慮萬分。雖然她知道距離滿月之夜的時間在一分一秒地流逝,但她依然強迫自己要謹慎行事。
詹斯·托克斯威格住在聖保羅大街那排平房裏。那些房子都隻有一層,入戶門就在大街上,沒有花園。53號是空的。除了來開門的門房,再沒其他人。昨天赫米婭打電話來的時候,這裏還有至少一個警察在看守。現在估計已經撤掉了警力。
赫米婭觀察了一下左右四鄰。隔壁是一棟殘破的房子,裏麵住著一對年輕夫婦和他們的孩子。這對夫婦看上去是那種隻管自家事、無心顧及旁人生活的人。但另一邊的住宅卻剛被粉刷一新,裏麵的那個老婦人經常會從窗口往外望。
在觀察了三個小時之後,赫米婭走到那棟新一些的房子門口,敲響了門。
那個穿著圍裙的六十來歲的胖女人打開了門。她看了看赫米婭手中的箱子,“我不會買上門推銷的東西。”她帶著個傲慢的笑容說道,仿佛她的拒絕顯示了自己高人一等的地位。
赫米婭也笑著對她說:“我聽說53號正在出租?”
那個鄰居的態度馬上變了。“哦?”她頗感興趣地問,“你想找地方住?”
“是的。”正如赫米婭猜測的,那女人是個好事之人,“我要結婚了。”
那女人的目光馬上轉移到赫米婭的左手上,赫米婭給她看了看自己的訂婚戒指。“很漂亮。我必須要說,在發生了這樣的事情之後,能有家好鄰居住在隔壁真是種安慰。”
“發生了什麼事情?”
她壓低了嗓門。“那兒之前是共產黨間諜的窩點。”
“不是吧,真的嗎?”
那女人雙臂交叉著抱在胸前。“上星期三,警察把他們抓起來了。所有人。”
赫米婭內心一陣恐懼,但還是竭力掩蓋了自己的情緒,繼續假裝和她閑扯。“上帝!有幾個?”
“具體我也不知道。房子的租戶是托克斯威格先生,他怎麼看也不像是壞人。不過他對長輩好像不太尊重。最近有個空軍也住在這裏,長得很帥,但不太說話。不過那房子出出進進的人有好幾個,大概都是軍人。”
“他們周三被抓起來了?”
“就在人行道上,施密特先生的狗尿尿的那根燈柱那裏,有人開槍了。”
赫米婭吸了口氣,用手捂住了嘴巴。“哦,不!”
那個老太太點了點頭,看來對赫米婭的反應感到滿意,完全沒懷疑過自己談到的人正是赫米婭的愛人。“一個便衣警察給了共產黨一槍。”她又毫無必要地補充了一句,“用一把手槍。”
赫米婭幾乎說不出話來了,她實在不敢麵對自己將要知道的事實。
她用盡力氣擠出了三個字:“打的誰?”
“我自己並沒有看見。”那個女人遺憾地說,“我到費雪街上我姐姐的家裏去了,去借毛衣圖樣,想織件毛背心,但我肯定不是托克斯威格先生。因為埃裏克森太太看見了,她說她不認識那個人。”
“他死了嗎?”
“不,沒有。埃裏克森太太說他好像被打傷了腿。總之救護車把他抬上擔架的時候,他一直在叫。”
赫米婭確定被打傷的是亞恩。她仿佛自己被打了一槍一樣,感到呼吸困難,頭暈目眩。她現在必須要躲開這個有滋有味地講述著他人悲劇的多事女人。“我得走了,”她說,“這太可怕了。”她轉身要離開。
“無論如何,我估計這地方很快會被租出去,用不了多長時間。”
那女人在她背後說道。
赫米婭頭也沒回。
她漫無目的地走著,直到看到一間咖啡館才走了進去,找了個地方坐下來,準備整理一下自己的思緒。一杯代用茶落肚,她感到自己冷靜多了。她必須要弄清楚亞恩發生了什麼事,如今身在何處。但無論如何,她得先找個地方過夜。
她在海邊找了一間廉價旅館。那個地方雖髒,不過門鎖倒很安全。
午夜的時候,門外有人問她想不想喝一杯。她從床上爬起來,搬了一把椅子擋在了門前。
她幾乎整晚沒睡,想著在聖保羅大街上那個被槍擊的人是不是亞恩。如果是,他的傷勢嚴重嗎?如果不是,他被捕了嗎,還是依然在逃?她可以去問誰呢?她可以聯絡亞恩的父母,但估計他們也不會知道,而且會被她的問題嚇壞的。她認識很多他的朋友,但和他比較熟的人不是死了,就是被捕,或者是躲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