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章 有妖,名“桃花”(1 / 2)

楔子

碧空長雲,陡崖峭岩,風疾如刃,切骨斷肉。

斷崖半腰處,有一株蒼勁老鬆,針葉稀疏,盤根虯曲,死灰色的樹皮就像龍鍾老人褶皺的皮膚,刻下千百年來鬥轉星移,滄海桑田的痕跡。

她掛在鬆枝頭,高崖勁風一吹,就如那風雨飄零的無垠之草,晃呀晃呀。晃過了日落月升,晃過了花開花謝,就這麼掛在枝頭,看黃口孺子如何熬成耄耋之年。

斷崖下,白發白眉的男子微眯著一雙碧眸,抬頭望著那掛在枝頭的一縷殘魂,眸光幽瀲,帶著惡劣的笑,道:“你想尋死?”

血流停滯,不知何時不再流淌,意識隨風消逝,隻餘一片空茫,肉身僵硬,觸摸處皆是醜陋的皺紋,記不得就這樣掛在枝頭多少日月,她隻知已不再害怕高崖之寒,隻因自己正漸漸與身後老鬆融為一體,不知冷暖。

左手與右腿沒有了知覺,她害怕脖子會折斷,便隻是轉動了眼珠,向下看著那多管閑事的驚夢人,一雙瞳眸黯然無光,一片死寂,隻隱約可見那漫天灰白色中唯一一抹幽綠。

“死?”她花了很長時間才找回自己的聲音,動了動眼珠,一字一頓,茫然道:“我要等阿妹,阿妹還沒有來。阿妹說,她沒來,我不能死的。”

單純如初生的幼兒,身體漸漸化為枯木的她連死是什麼都不知道,但卻記得,她要等一個人來,那人一日不來,她便等一日,一月不來,她便等一月,日日夜夜,等到滴水穿石,枯骨開花。

斷崖處風聲如萬鬼齊哭,男子的笑卻清晰可辨,便如那從天而降的雪,落在了耳邊,一觸即化。

“嗬嗬,難道你不知,你那阿妹早已成了狐妖腹中白骨嗎?”

轉了轉空洞無神的眼珠,她不懂他在說什麼,幹枯的唇瓣一張一合,問:“阿妹,是沒了嗎?”

“恩。你的阿妹被狐妖穿心而過,撕成了碎片,一口一口,被吃下了肚。”碧眸幽幽,那抹綠就如幽冥最深處點燃的火光,引飛蛾簇擁而上,燒成了灰燼,白衣男子複問:“你的阿妹已經沒了,再也不會來了,你還要等嗎?”

腦中空無一物,連最簡單的思考都做不到,她聽不懂何叫“穿心而過”,何叫被“撕成了碎片”,耳邊隻留下一句,阿妹不會來了。她一直不肯自行死去,隻為了等一個人,可是現在有人說,她等了上百年的人,沒了,永遠不會來了。

沉寂了很久,她企圖皺眉,但是感覺不到自己的眉在哪裏,便放棄了,她轉了轉眼珠,望著那不知姓名,不知來處的白發男子,問出她唯一能想到的問題,道:“那我該怎麼辦?阿妹說,她不來,我不能死。她來了,我才能死。阿妹沒了,不來了,那我是死,還是不死?”

這個問題真的很難選擇。

“嗬嗬,”笑聲肆意,說不出的歡愉,白發男子道:“你既做不出選擇,那便將性命交付給本尊如何?本尊讓你死時,你才能死,本尊若是不許,你就算墮入鏡離天,魂飛魄散,也必須苟活下去。”

低醇黏稠的音色,纏纏繞繞將她僅剩的意識千纏百繞,裹束成繭,那自忘川湖畔,幽花暗香中浸染過的淺笑,宛如煙雨柳色中銷魂蝕骨的靡靡之音。

苟活?何以苟活?她不置可否,惟獨對一件事念念不忘,她問:“那你,可以幫我,找到阿真嗎?”

白發男子反問:“阿真是誰?”

她想了想,茫然道:“......阿真,阿真是誰?”

“你有名字嗎?”

“......桃花,阿真叫我‘桃花’。”

“阿真是誰?”

“......我,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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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至立夏,南方暑氣初起,桃花換了一身淡粉素色羅衫,乘著湖畔幽涼,躲在亭中午睡。

遮天碧葉荷蓬輕搖,荷葉間隙中偶見幾尾紅尾鯉魚悠然遊過,激起水麵幾層波紋。

一尾紅鯉自荷葉下遊出,在靠近湖畔時忽而從水中一躍而起,躍至半空,一個翻轉,落地時已幻化成一位身穿百褶紅裙的十歲女娃,裙擺衣袖一晃,甩去沾上的水珠。

女娃模樣精致,身周有淡淡紅光環繞,點著腳尖,一步一晃,便如那畫中翩翩走下的仙童,隻眉眼點染著紅暈,嘴角噙著一抹淡淡的媚笑,平添幾分妖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