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第七天——1944年6月3日,星期六(6)(1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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弗立克曾來過裏茲一次,那是戰前她在巴黎上學的時候。她跟一個女友戴著帽子,臉上化了妝,還穿戴了手套長襪之類,從大門走進走出,就好像她們每天都過這種日子一樣。她們去飯店內部拱廊裏的商店轉悠,衝著那些圍巾、自來水筆和香水上標著的荒唐價格傻笑。她們坐在大廳裏,裝作在等一個遲遲不到的人,對那些進來喝茶的女人的穿著說三道四,而她們自己連一杯白水都不敢點。那些日子,弗立克省下每個便士去買法蘭西劇院的便宜票。

法國被占領後,她聽說主人試圖盡量把飯店正常經營下去,盡管很多客房都被納粹頭目長期包租下來。她今天既沒戴手套,也沒穿長襪,但她給臉上撲了粉,時髦地歪戴著貝雷帽,她指望戰時來飯店的主顧有些也跟她一樣,不得不在裝扮上馬虎一點兒,得過且過。

在飯店外的旺多姆廣場上,停著一溜灰色的軍車和黑色的高級轎車。在大樓的正麵,六麵猩紅色的納粹旗子炫耀般地在微風中呼啦啦搖擺著。一個戴著高帽子、穿紅色長褲的門警懷疑地打量著弗立克和魯比,說:“你們不能進去。”

弗立克穿的是淡藍色的套裝,到處皺皺巴巴,魯比穿著一件藏藍色長衣,外加一件男式雨衣。她們穿的不是在裏茲大飯店用餐的衣服。弗立克試著模仿法國女人被下等人激怒時的傲慢樣子。她把鼻子往上一揚,問:“怎麼回事?”

“這個入口是給高層人物預留的,夫人。即便德國上校也不能從這兒進,你繞到附近的康朋街,從後門進去。”

“隨你了。”弗立克用一種厭倦的口氣,頗有氣度地說。但實際上,她倒十分慶幸他沒說她們的裝束不得體。她和魯比快步繞過街區,找到了它的後門。

大廳裏燈光明亮,兩側的酒吧裏坐滿了穿晚禮服或者製服的男人。交談彙集的嗡嗡聲中滿是德語的輔音,而不是法語那懶散的元音。這讓弗立克覺得自己好像走進了敵人的據點。

她走到辦事台那兒。接待員穿著嵌了不少銅扣子的大衣,仰著鼻子看著她,看出她既不是德國人,也不是法國富婆,便冷冷地說:“什麼事?”

“查一下羅格朗小姐是否在她的房間裏,”弗立克用命令的口氣說。她估計戴安娜會使用她的假名字——西蒙娜·羅格朗。

“我跟她約好了。”

他後退了一步,問:“我能告訴她是誰找她嗎?”

“馬蒂尼夫人。我是她的雇員。”

“好的。實際上,小姐跟她的女伴正在後麵的餐廳裏。你可以去找侍者領班。”

弗立克和魯比穿過大廳進了餐廳。這裏呈現的是一幅上層生活的圖景,白色的桌布、銀製的餐具、閃爍的燭光,穿著黑色製服的侍者托著菜肴食物在屋裏滑來滑去。看到這種場麵,沒人會想到眼下一半的巴黎人正在忍饑挨餓。弗立克聞到了真正咖啡的香氣。

剛在門邊停下,她就立刻看到了戴安娜和莫德。她們坐在屋子緊裏頭的一張小桌子邊。弗立克看到,戴安娜從桌邊的一個銀光閃閃的酒桶裏拿出一瓶酒,給莫德和自己倒上。弗立克真想一把掐死她。

她轉身朝那張桌子走去,但侍者領班攔住了她。他直勾勾地看著她那身便宜行頭,說:“有什麼事,夫人?”

“晚上好,”她說,“我得跟那邊那位女士說句話。”

他沒有動。他是一個矮個子男人,一副鬱鬱寡歡的樣子,卻不怕別人詐唬。“也許我可以給她傳遞你的消息。”

“恐怕不行,這是個私事。”

“那麼,我告訴她你在這裏。名字是?”

弗立克瞪著戴安娜那個方向,但戴安娜沒有抬頭。“我是馬蒂尼夫人,”弗立克說,她隻能委托他了,“告訴她,我必須馬上跟她說話。”

“好的。希望夫人在這兒等一下。”

弗立克咬著牙,心裏有種挫敗感。侍者領班走開時,她真想衝到他的前麵去。這時,她發現坐在附近的一個穿黑色製服的黨衛軍少校正在盯著她。她跟他對視了一下,立刻把眼睛移向別處,一種恐懼立刻湧上她的嗓子眼。他是否隻是閑來無事,恰好被她跟侍者領班的爭辯吸引過來?也許他見過那張布告,覺得她有點兒麵熟,卻一時無法把兩者聯係起來?或者,他隻是覺得她很吸引人?無論到底是什麼原因,弗立克都覺得不能在此弄出什麼動靜來,這實在太危險了。

她站在這兒的每一秒鍾都是危險的。她把那種想掉頭跑開的欲望強壓下去。

侍者領班跟戴安娜說了幾句,然後轉身向弗立克招手。

弗立克對魯比說:“你最好在這兒等著,我一個人過去,兩個人太顯眼了。”然後她快速穿過房間走到戴安娜的桌前。

無論是戴安娜還是莫德,誰都沒有表現出一點兒心虛的樣子。弗立克生氣地看著她們。莫德顯得心滿意足,戴安娜則一臉傲然。弗立克把兩手放在桌沿上,探身過去壓低聲音說:“這太危險了。馬上起來,跟我走。我們出去時把賬結了。”

她盡全力說服她們,但這兩個人已經進入了一個虛幻世界。

“講點兒道理,弗立克。”戴安娜說。

弗立克一時火起。戴安娜怎麼能這麼狂傲無知?“你這頭愚蠢的母牛,”她說,“難道你不知道這會要你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