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出了一本G.Gissing的小說來讀了三四頁之後,靜寂的空氣裏,忽然傳了幾聲煞煞的潑水聲音過來。他靜靜兒的聽了一聽,呼吸又一霎時的急了起來,麵色也漲紅了。遲疑了一會,他就輕輕的開了房門,拖鞋也不拖,幽腳幽手的走下扶梯去。輕輕的開了便所的門,他盡兀兀的站在便所的玻璃窗口偷看。原來他旅館裏的浴室,就在便所的間壁,從便所的玻璃窗裏看去,浴室裏的動靜了了可見。他起初以為看一看就可以走的,然而到了一看之後,他竟同被釘子釘住的一樣,動也不能動了。
那一雙雪樣的乳峰!
那一雙肥白的大腿!
這全身的曲線!
呼氣也不呼,仔仔細細的看了一會,他麵上的筋肉,都發起痙來。愈看愈顫得利害,他那發顫的前額部竟同玻璃窗衝擊了一下。被蒸氣包住的那赤裸裸的“伊扶”便發了嬌聲問說:“是誰呀……”
他一聲也不響,急忙跳出了便所,就三腳兩步的跑上樓上去了。
他跑到了房裏,麵上同火燒的一樣,口也幹渴了。一邊他自家打自家的嘴巴,一邊就把他的被窩拿出來睡了。他在被窩裏翻來覆去,總睡不著,便立起了兩耳,聽起樓下的動靜來。
他聽聽潑水的聲音也息了,浴室的門開了之後,他聽見她的腳步聲好像是走上樓來的樣子。用被包著了頭,他心裏的耳朵明明告訴他說:“她已經立在門外了。”
他覺得全身的血液,都往上奔注的樣子。心裏怕得非常,羞得非常,也喜歡得非常。然而若有人問他,他無論如何,總不肯承認說,這時候他是喜歡的。
他屏住了氣息,尖著了兩耳聽了一會,覺得門外並無動靜,又故意咳嗽了一聲,門外亦無聲響。他正在那裏疑惑的時候,忽聽見她的聲音,在樓下同她的父親在那裏說話。他手裏捏了一把冷汗,拚命想聽出她的話來,然而無論如何總聽不清楚。停了一會,她的父親高聲的笑了起來,他把被蒙頭的一罩,咬緊了牙齒說:
“她告訴了他了!她告訴了他了!”
這一天的晚上他一睡也不曾睡著。第二天的早晨,天亮的時候,他就驚心吊膽的走下樓來。洗了手麵,刷了牙,趁主人和他的女兒還沒有起來之先,他就同逃也似的出了那個旅館,跑到外麵來。
官道上的沙塵,染了朝露,還未曾幹著。太陽已經起來了。
他不問皂白,一直的往東走去。遠遠有一個農夫,拖了一車野菜慢慢的走來。那農夫同他擦過的時候,忽然對他說:
“你早啊!”
他倒驚了一跳,那清瘦的臉上,又起了一層紅潮,胸前又亂跳起來,他心裏想:
“難道這農夫也知道了麼?”
無頭無腦的跑了好久,他回轉頭來看看他的學校,已經遠得很了。太陽也升高了。他摸摸表看,那銀餅大的表,也不在身邊。從太陽的角度看起來,大約已經是九點鍾前後的樣子。
他雖然覺得饑餓得很,然而無論如何,總不願意再回到那旅館裏去,同主人和他的女兒相見。想去買些零食充一充饑,然而他摸摸自家的袋看,袋裏隻剩了一角二分錢在那裏。他到一家鄉下的雜貨店內,盡那一角二分錢,買了些零碎的食物,想去尋一處無人看見的地方去吃去。走到了一處兩路交叉的十字路口,他朝南一望,隻見與他的去路橫交的那一條自北趨南的路上,行人稀少得很。那一條路是向南的斜低下去的,兩麵更有高壁在那裏,他知道這路是從一條小山中開辟出來的。
他剛才走來的那條大道,便是這山的嶺脊,十字路當作了中心,與嶺脊上的那條大道相交的橫路,是兩邊低斜下去的。在十字路口遲疑了一會,他就取了那一條向南斜下的路走去。
走盡了兩麵的高壁,他的去路就穿入大平原去,直通到彼岸的市內。平原的彼岸有一簇深林,劃在碧空的心裏,他心裏想:
“這大約就是A神宮了。”
他走盡了兩麵的高壁,向左手斜麵上一望,見沿高壁的那山麵上有一道女牆,圍住著幾間茅舍,茅舍的門上懸著了“香雪海”三字的一方匾額。他離開了正路,走上幾步,到那女牆的門前,順手的向門一推,那兩扇柴門竟自開了。他就隨隨便便的踏了進去:門內有一條曲徑,自門口通過了斜麵,直達到山上去的。曲徑的兩旁,有許多老蒼的梅樹種在那裏,他知道這就是梅林了。順了那一條曲徑,往北的從斜麵上走到山頂的時候,一片同圖畫似的平地,展開在他的眼前。這園自從山腳上起,跨有朝南的半山斜麵,同頂上的一塊平地,布置得非常幽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