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遲桂花(4)(1 / 3)

“好,我們是已經決定了,我們將永久地結作最親愛最純潔的兄妹。時候已經不早了,讓我們快一點走,趕上五雲山去吃午飯去。”

我這樣說著,攙著她向前一走,她也恢複了早晨剛出發的時候的元氣,和我並排著走向了前麵。

兩人沉默著向前走了幾十步之後,我側眼向她一看,同奇跡似地忽而在她的臉上看出了一層一點兒憂慮也沒有的滿含著未來的希望和信任的聖潔和光耀來。這一種光耀,卻是我在這一刻以前的她的臉上從沒有看見過的。我愈看愈覺得對她生起敬愛的心思來了,所以不知不覺,在走路的當中竟接連著看了她好幾眼。本來隻是笑嘻嘻地在注視著前麵太陽光裏的五雲山的白牆頭的她,因為我的腳步的遲亂,似乎也感覺到了我的注意力的分散了,將頭一側,她的雙眼,卻和我的視線接成了兩條軌道。她又笑起來了,同時也放慢了腳步。再向我看了一眼,她才靦腆地開始問我說:

“那我以後叫你什麼呢?”

“你叫則生叫什麼,就叫我也叫什麼好了。”

“那麼——大哥!”

大哥的兩字,是很急速的緊連著叫出來的,聽到了我的一聲高聲的“啊”的應聲之後,她就漲紅了臉,撒開了手,大笑著跑上前麵去了。一麵跑,一麵她又回轉頭來,“大哥!”“大哥!”的接連叫了我好幾聲。等我一麵叫她別跑,一麵我自己也跑著追上了她背後的時候,我們的去路已經變成了一條很窄的石嶺,而五雲山的山頂,看過去也似乎是很近了。仍複回複了平時的腳步,兩人分著前後,在那條窄嶺上緩步的當中,我才覺得真真是成了他的哥哥的樣子,滿含著了慈愛,很正經地吩咐她說:

“走得小心,這一條嶺多麼險啊!”

走到了五雲山的財神殿裏,太陽剛當正午,廟裏的人已經在那裏吃中飯了。我們因為在太陽底下的半天行路,口已經幹渴得像旱天的樹木一樣;所以一進客堂去坐下,就叫他們先起茶來,然後再開飯給我們吃。洗了一個手臉,喝了兩三碗清茶,靜坐了十幾分鍾,兩人的疲勞興奮,都已平複了過去,這時候饑餓卻抬起頭來了,於是就又催他們快點開飯。這一餐隻我和她兩人對食的五雲山上的中餐,對於我正敵得過英國詩人所幻想著的亞力山大王的高宴,若講到心境的滿足,和諧,與食欲的高潮亢進,那恐怕亞力山大王還遠不及當時的我。

吃過午飯,管廟的和尚又領我們上前後左右去走了一圈。這五雲山,實在是高,立在廟中閣上,開窗向東北一望,湖上的群山,都像是青色的土堆了。本來西湖的山水的妙處,就在於它的比舞台上的布景又真實偉大一點,而比各處的名山大川又同盆景似地整齊渺小一點這地方。而五雲山的氣概,卻又完全不同了。以其山之高與境的僻,一般腳力不健的遊人是不會到的,就在這一點上,五雲山已略備著名山的資格了,更何況前麵遠處,蜿蜒盤曲在青山綠野之間的,是一條曆史上也著實有名的錢塘江水呢?所以若把西湖的山水,比作一隻鎖在鐵籠子裏的白熊來看,那這五雲山峰與錢塘江水,便是一隻深山的野鹿。籠裏的白熊,是隻能滿足滿足膽怯無力者的冒險雄心的,至於深山的野鹿,雖沒有高原的獅虎那麼雄壯,但一股自由奔放之情,卻可以從它那裏攝取得來。

我們在五雲山的南麵,又看了一會錢塘江上的帆影與青山,就想動身上我們的歸路了,可是舉起頭來一望,太陽還在中天,隻西偏了沒有幾分。從此地回去,路上若沒有耽擱,是不消兩個鍾頭,就能到翁家山上的;本來是打算出來把一天光陰消磨過去的我們,回去得這樣的早,豈不是辜負了這大好的時間了麼?所以走到了五雲山西南角的一條狹路邊上的時候,我就又立了下來,拉著了她的手親親熱熱地問了她一聲:

“蓮,你還走得動走不動?”

“起碼三十裏路總還可以走的。”

她說這句話的神氣,是富有著自信和決斷,一點也不帶些誇張賣弄的風情,真真是自然到了極點,所以使我看了不得不伸上手去,向她的下巴底下撥了一撥。她怕癢,縮著頭頸笑起來了,我也笑開了大口,對她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