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時,更悔恨自家和老婆都太大意,太不會體驗老人家的心情了。竟讓她這樣的省錢,挨餓,一直延續了一個多月。

“不要哭了呢!媽媽!”我憂愁地,勸慰地說:“下次如果再敬菩薩,你盡管找我要錢好了,我會給你老人家的!……現在,詠蘭來——”我大聲地轉向我的老婆叫著:“把魚肉拿到曬台上去弄一弄,我來安置台子,相片和靈牌……”

老婆彎著腰,沉重地咳嗽著拿起魚肉來,走了。母親便也停止哭泣,開始和我弄起紙錢和長錠來。孩子們跳著,叫著,在台子下穿進穿出:

“媽媽弄魚肉我們吃呢!媽媽弄魚肉我們吃呢!”

“不是做娘的一定要強迫你們敬鬼,實在的……”母親哽著喉嚨,吞聲地說:“你爹爹和姊姊死得太苦了,你們簡直都記不得!……我夢見他們都沒有錢用,你爹爹叫化子似的……而你們——……”

“是的!”我困惑地,順從地說:“實在應該給他們一些錢用用呢!……”

記起了爹爹和姊姊的死去的情形來,我的心裏的那些永遠不能治療的創痕,又在隱隱地作痛!照母親夢中的述說,爹爹們是一直做鬼都還在鬧窮,還在閻王的重層壓迫之下過生活——啊,那將是一個如何的,令人不可想象的鬼世界啊!

老婆艱難地將菜肴燒好的時候,已經是午後三四時了。孩子們高興地啃著老婆給他們的一些小小的肉骨頭,被母親拉到相片的麵前機械地跪拜著:

“公公保佑你們呢!……”

然後,便理一理她自家的白頭發,喃喃地跪到所有鬼魂麵前祈禱起來。那意思是:保佑兒孫們康健吧!多賺一點錢吧!明年便好更多的燒一些長錠給你們享用!……我和老婆都被一一地命令著跪倒了!就恰如做傀儡戲似的,老婆咳嗽著首先跳了起來,躲上曬台去了。我卻還在父親和姐姐的相片上凝視了好久好久!一種難堪的酸楚與悲痛,突然地湧上了我的心頭!自己已經在外飄流八九年了,有些什麼能對得住姐姐和爹爹呢?……不但沒有更加努力地走著他們遺留給我的艱難的、血汙的道路,反而卑怯地躲在家中將他們當鬼敬起來了!啊啊,我還將變成怎樣的一種無長進的人呢?……夜晚,母親燒紙錢和長錠時對我說:

“再叩一個頭吧!今夜你爹爹有了錢用了,他一定要報一個快樂的、歡喜的夢給你聽的!”

可是,我什麼好夢都沒有做,瞪著一雙眼睛直到天亮!腦子裏,老是浮著爹爹那滿是血汙的嚴峻的臉相,並且還仿佛用了一根無形的、沉重的鞭子,著力地捶打我的懦怯的靈魂!

“再叩一個頭吧!今夜你爹爹有了錢用了,他一定要報一個快樂的、歡喜的夢給你聽的!”

可是,我什麼好夢都沒有做,瞪著一雙眼睛直到天亮!腦子裏,老是浮著爹爹那滿是血汙的嚴峻的臉相,並且還仿佛用了一根無形的、沉重的鞭子,著力地捶打我的懦怯的靈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