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下樓後，之前扔在地上的雞蛋還在原地。她走過去仔細檢查，有一兩個完好，青菜則是不怕摔沒問題。她麻煩我稍微等一下，她要先把青菜送上去。
不過一分鍾，就聽到她快速下樓的噠噠聲，她看到我還站在原地，臉上慌張的表情立刻鬆弛，我心頭酸楚。父母所求，不過子女平安，常伴身邊。
她挽著我的胳膊，跟我絮叨這幾個月他們在做什麼，絮叨隔壁鄰居幫了多少忙，絮叨親戚家的孩子剛考了初中。我聽著這一切可能跟我有關係的事兒，心裏努力把它們從記憶中翻起來，可是努力半天，我還是隻有陌生感，就像是聽一個與我無關的人的信息。
連買雞蛋的時候，她的眼睛都要隔個三秒五秒就看看我，以確定我在。
我心裏很難受，不管我是不是梓童，梓童的父母都因為她的失蹤吃了太多的苦。我還希望我就是梓童，這樣就能讓母親不再惶恐女兒的離世。
她又額外買了很多菜，魚蝦肉能買的能配的全買上。
“夠多了，晚上不用做那麼多的。”我說。
她解釋，“你以前最愛吃這個，我多買點，待會嚐嚐味道有沒有變。還有這個牛肉，你不是最喜歡吃我燒的牛肉嘛？每次有了醬燒牛肉你就能多吃一碗米飯。”
我聽著她如數家珍地報出“我”的口味喜好，心中更難過，我不想讓她失望。
她買好食材，我們拎著一大包東西，“走吧，我們回家。”
回家。這個詞對我來說那麼陌生，從她的嘴裏說出來又那麼自然，就像那個可能存在的以前，她說過的每一次。
“其實，你以前很少陪我出來買菜的。”回家的路上，她感概，“你啊，一到家就去找你爸爸，纏著他教你這教你那，你爸他比我還要緊張你。”
可是唯獨他，認為我單純是長得像童童。
“他那人我了解，他要是不信你，絕不會留你吃飯。”
“嗯，我……我不知道自己怎麼稱呼你們合適。”我為難，我叫爸媽恐怕他們更傷心。
“……先……不喊了吧……”她低下頭，沉默。
沉默，致命的沉默在蔓延，我們都知道原因，卻說不出口，現在盡快走到家才是最大的解脫。
她進了廚房，我聽見裏麵的對話。
“買這麼多菜，哪來得及做。”
“孩子以前喜歡吃的，你……”
“我都說了她隻是長得像，你怎麼執迷不悟！”
“聲音小點，孩子還在外邊。”
一陣無聲後，他說，“你快把這些水果拿出去讓她墊墊肚子，等這麼多菜做完再吃飯，不是要把人家餓壞了嗎。”
她端著盤子出來，放到茶幾上，“先吃著，你爸……他在裏麵做菜，你先看電視好不好？”
我點點頭，她進去幫他一起準備。
電視播起當下最紅的青春劇，我一個人坐在客廳，局促不安。他們談話的聲音小了很多，我幾乎聽不見，偶爾傳出一兩句爭吵還是因為我的身份問題。
我瞥到茶幾下扣著的相片，伸手拿出它。
那是一張洋溢著喜悅的全家福，在草地上，“我”站在中間，攬著父母的肩。
這一定是我，我不相信世界上有除了雙胞胎之外還能長相一致的人存在。
等晚飯的一個多小時中，她出來過好幾次，他一次也沒出來。
直到上桌吃飯，三個人之間的沉默才勉強打破。
“多吃點，這麼多菜，你又那麼瘦，女孩子還是胖一點好看，太瘦不健康。”她往我碗裏夾菜，自己並不怎麼吃。
我一個個接下，同時給他們夾菜，“你們也吃呀。”我先夾一塊牛肉給“爸爸”，他簡單說聲謝謝，可我明顯看到他嘴角微動。再看“媽媽”，我夾給她牛肉，她眼眶又紅了。
一頓飯陷入尷尬，我們悶頭吃著飯，她夾給我，我也夾給他們。
八點多，我看了看時間，再晚回去就沒車了，而且今晚有直播還要做。
“媽媽”勸我，“去看看你的臥室吧，這麼晚就別回去了。”
“不能，我晚上有事情要做的。”
她緊緊抓著我的手，我知道她舍不得。
“讓人家孩子回去吧，我開車送她。”“爸爸”說。
我趕緊擺手，“這麼晚了，不能麻煩你送，我坐公交就可以直達。”
“這邊離公交站又不近，你走過去，還不如我直接送你回家。”他說。
“媽媽”聽到這裏，便說那就一起送我回去。
我默然，不再推拒。
家裏是一輛舊式的大眾係列轎車，我坐在後座，“媽媽”陪我一起坐在後座。
“爸爸”在路上都抿著唇，話很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