陵商是個好聽眾,隻靜靜聽著,聽完後如泥塑的菩薩,莊嚴肅穆,好像什麼都知道,又好像什麼都不知道,我也不知內心期待他回答,還是更願意他沉默,這其實是種很糾結的心情,好比畫了幅畫,自覺甚好,拿給別人看,隻能看見對方品賞,中意與否卻不知道。
但說了一半的話,無人接茬,便顯得腰斬般淒涼,我不得已接著說:“籍江也不爭氣,喜歡就喜歡罷了,不是丟人的事,怎麼做得這麼小家子氣,我要是喜歡誰,一定告訴他,他要是不喜歡我,大不了再也不見便是。”
他終於有了反應,輕飄飄回了句:“是麼。”也算給了我一個不大體麵的台階。
我幹笑:“大概是吧。”
他抬起頭,迎著散落的雪花,嗓音悠長,纏住虯亂梅枝,開出雪色裏最嬌豔的一朵花:“夠了,睜眼吧。”
我眼睜睜看著那棵梅樹簌簌抖落積雪,綻放滿樹梅花,一如迎春時桃夭灼灼,在寒冷冬季展現蓬勃生命。
他說,睜眼吧。
我這才想起眼前所見早已塵埃落定,然窮盡力氣亦無法閉上眼,隻能茫然注視滿院的梅樹被喚醒,妖嬈嫵媚,宛如潛伏在雪中的妖物。原來姹紫嫣紅開遍,都這般付與斷井殘垣。
抽出枝,長出芽,迎著雪舒展比血更豔麗的花瓣,重重疊疊,疊疊重重。
一雙溫暖柔軟的手,自身後掩上我的眼,擋住瑰麗而絕望的美景。我清楚的感覺到,有什麼液體劃過臉頰,沾在那雙的手上,氳了一片,是冰涼的,好像雪穿掌而過的溫度。
他說:“我不該讓你看的。”
我抽抽鼻子:“好了。”
陵商放下手,聽腳步聲是退開一些。漫天星鬥重入眼簾。
花事已了,故事已了。我們仍是在籍江的魂境。
莫名流了淚,還是在陵商麵前,我很有些不好意思,背過身用手腕拭去,不敢看他:“我……我平時不愛哭的,今天不知道怎麼了……眼淚自己掉下來,不關我的事……”
他用好聽的聲音說:“偶爾哭一哭,未嚐不可。”
我以為自己聽錯,幾欲清清耳朵,但動作如此不雅,怎能在他麵前做出,隻好心底裝作清過:“籍江真的死了麼?我看他的樣子,莫非為的是羨鳶……”頓了頓,沒忍住,把心裏話說出來,“剛才的梅花,開得真漂亮。”
清寒孤冷,盛放在冰天雪地,仿佛一生一世隻為等這一次。僅僅是想到,淚水也像要流出來。我微仰起頭,好讓它們不至於流淌輕易,更重要的是這個角度在他人看來,應是滿懷期待或心有感慨的遙望星空,就連不小心漏出的一兩滴,也可以理解出星光落在眼裏這種胡說八道的意象。
我不願此刻唯一的同伴以為我是個無聊到隨時會哭的人。
陵商走到身邊,遞來一方白絹,繡著蘭芳蕙芷,是最精湛的手藝。
我隻好接過:“你的帕子也挺漂亮。”自然而然將帕子放在鼻下嗅嗅,再狀似不經意劃過眼底,手帕上濕了一塊。蘭香浮動,與他身上一樣的香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