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連綿,如絲如線,密密地斜織著,幾天幾夜不知停歇,將皇宮籠罩在一層淡淡的黏膩中。
顧微放下手中的書,抬手揉著酸澀的眼睛,閉目沉默了片刻,神情有些恍惚,不知在想些什麼。
“啟稟殿下,華貴君求見。”墨雨邁著輕巧的步子進屋,卻見顧微倚在炕上,炕幾上放著本翻開的書,不禁眉頭一皺,“殿下的身體才好些,太醫都叫你安心調養,你怎麼又做些費神的事?”
“不過翻翻閑書而已,有什麼可費神的?”顧微不甚在意地笑笑,忙道:“有請華貴君。”
墨雨原本還想再規勸幾句的,可見皇後已經這樣吩咐了,隻好把滿心的肺腑之言都吞了回去,折身出去請華貴君進來。自從兩年多前殿下病重不起,後宮的事就都是華貴君在掌管著,雖然鳳琪對顧微一向尊重,飲食起居各方麵絕無怠慢,墨雨對他,卻是始終有些介懷,總覺得他搶了殿下的東西,不過皇後自己都不在意,她們做下人的,不過是在心裏想想,麵上並不敢表現出來。
“臣叩見皇後殿下,殿下萬福金安。”鳳琪慣是來熟了坤寧宮的,徑直走到後殿的西暖閣。
“兒臣叩見母後,母後吉祥。”丹陽和秋然跟在他的身後,像模像樣地給顧微行了禮,心思卻是早就飛到了元陽所住的西配殿,大姐姐有好多好玩的,給母後請了安,他們就能去找大姐姐玩。
“華貴君免禮,雪兒和秋然快起來。”顧微立即叫起,看向鳳琪的目光透出明顯的不讚許。
鳳琪並不客氣,側身在炕沿坐下,龍鳳胎站在地上,一左一右抱著他的兩條腿,兩雙一模一樣的細長眸子透著同樣的渴望,見鳳琪遲遲不作聲,他們扭頭去看顧微,想要出去的念頭昭然若渴。
“雪兒和秋然想去找雲兒姐姐玩嗎?”丹陽和秋然如此,惠貴姬的安陽公主來了也是如此,元陽這個長姐,當得比顧微預計地要成功,截至目前,宮裏比她小的皇子公主,還沒有不喜歡她的。
“想——”龍鳳胎異口同聲,雙雙拖長聲音,天真浪漫的表情讓人實在不忍拒絕他們的要求。
顧微就敗在他們的攻勢之下,他喚來硯雪,領著丹陽和秋然去了西配殿,然後對鳳琪說道:“你怎麼帶了雪兒和秋然過來,便是來了也該直接去西配殿,孩子年紀小,被我過了病氣怎麼辦?”短短幾句話,顧微就被無法抑製的輕咳打斷了兩次,蒼白的臉上也因此染上了一抹不正常的緋紅。
“沒有這樣的道理,雲兒不是晨昏定省,從來不斷,他們幾天才來一次,規矩不可廢。”正常情況下,宮裏的嬪妃、君侍、皇子、公主,給太皇太後、蘇太後還有顧微請安,都該是每天不落。但是三年前,蕭寫意軟禁了太皇太後,不讓她出慈寧宮的大門不說,後宮諸人對她的請安也縮減到了每月最低的兩次,而且是在門口磕頭即可,都不用見到太皇太後的麵。
太皇太後尚且如此,蘇太後和顧微自然不好越過她去,再說蘇太後喜靜,顧微從萬昌十四年入冬起就一直病著,也不耐煩每天見人,就先後吩咐下去,壽春宮和坤寧宮的請安,也是每月兩次。
但是鳳琪和顧微私交不錯,兼之後宮這兩年實在清靜,便一旦有空就帶著龍鳳胎前來請安,反正兩個小家夥都喜歡元陽得很,他也能跟顧微討論點琴棋書畫方麵的問題,打發時間很容易的。
顧微莞爾一笑,又是一陣輕咳,墨雨忙給他倒了杯溫水過來,鳳琪見狀問道:“殿下,薛神醫開的方子,你還在用嗎?”兩年前,因顧微病得厲害,宮裏的太醫束手無策,蕭寫意在北巡的時候就特意帶了他出門,兩人在鹿城拜訪了薛君臨。由於龍鳳胎年紀尚幼,鳳琪不放心把他們丟給奶娘和保姆照顧,那次北巡並未同行,薛君臨給顧微診治的結果是蕭寫意回來向他轉述的。
鳳琪記得很清楚,北巡結束後他向蕭寫意問起顧微的病情時,蕭寫意的臉色不是很好看。過了很久,蕭寫意才一臉沉重的表情告訴他,薛君臨說了,顧微的病情比他們原以為的,要嚴重許多。
許是顧大太太懷胎的時候就沒養好,顧微生來便是體弱多病,從小就是個吃藥比吃飯還多的主兒。為了他的身體,顧家請過很多名醫,宮裏的、民間的,應有盡有,結論都是一句話,顧二公子先天不足,要想改變體質,那是不可能的,但是隻要心情舒朗,注意調養,勉強也能活到常人的壽數。
顧微不是心甘情願進宮的,蕭寫意心裏明白,但是顧微進宮前幾年,身體也沒差到弱不禁風的地步,不過就是氣血不足,春秋兩季愛咳嗽些,太醫看了用過藥,也就沒事了,不至於纏綿病榻。
他的病情真正變得嚴重,是在萬昌十四年的冬天,由於之前很長一段時間,顧微的身體狀況都不錯,入冬後病倒一開始也沒引起太多重視,隻是慣例請太醫診治,連宮務都沒有丟手的。
誰知用了一段時間的藥,顧微的情況不但沒有減輕,反而是加重了,整日整夜咳得撕心裂肺,蕭寫意這才意識到不對勁,第二年開春,就帶著他去了鹿城。不想薛君臨竟然告訴他,顧微的病情發展到如此嚴重的地步,並非一時之力,而是常年累積至此,原因有多重。首先是心情鬱結,這是一開始就有的,失了那個六個月的男胎更是讓顧微傷心傷神,可謂是毀滅性的打擊。
所幸顧微並不管事,除了照顧元陽,少有需要操心的地方,不然他的病情,還會愈發嚴重。然後就是蕭寫意說的失憶,因為他發現,顧微失憶後那段時間,正是宮裏的多事之秋,蕭寫意中蠱,盧若蘭和衛清兒一賜死一貶謫,鳳琪有孕在身管不得事,後宮所有的事都是顧微在管,而且他還撐下來了,每件事都是井井有條,蕭寫意當時隻是覺得意外,後來想想,應該說是反常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