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一出,眾皆嘩然,自古以來,軍人的天職便是征戰殺戮,女真人自白山黑水間崛起,先滅大遼,再攻大宋,可謂踏著無數的屍骨,才打下半壁河山。
大金鐵騎天下無敵,每每敢於千裏奔襲,孤軍深入,靠的就是以戰養戰,劫掠民間,以補糧草不足。
是以,每一個金軍士卒,隻要活下來,手上不僅沾滿了敵人的鮮血,更沾滿了無辜百姓的鮮血。
如今,烈陽竟提出“不妄殺”的觀念,自然不能打擄百姓,以這支小小的孤軍,在這虎狼環伺的亂世之中,別說舉大事,就連生存下來,都成問題……
烈陽看著滿臉疑慮的戰士們,可以猜到他們心裏在想什麼,索性代他們說出心底的疑問:“你們一定要問:舉大事怎可不妄殺?其實我也很難回答,但卻想反一問:舉大事為何要殺人?”
眾兵士聞言皆笑將起來,將烈陽臉上好不容易堆出的嚴肅吹得一幹二淨,他才發覺自己從來不是一個嚴肅的人,而且這個問題也是好笑。
哪朝哪代,哪個成大事者,不是殺人無數、枯骨無涯?人類的曆史,不就是一部殺人的曆史嗎?
這個問題好比是後世的“1加1為什麼等於2”那般簡單而深奧,連來自21世紀的他都搞不清,何況這些成日刀頭舔血的北族戰士?
烈陽忙換了一個淺顯的問法:“你們為什麼要殺人?”
氣氛輕鬆多了,這個問題也簡單多了,眾兵士七嘴八舌搶答:“升官”、“得財”“娶媳婦”“買牛羊”……
烈陽皺起了眉頭,想起了他們現在的身份是入侵者,忙引導到根本上:“你們當初為什麼殺遼人?”
女真兵皆沉默了,想起了從前被遼人欺壓的日子,想起了在那些反遼戰爭中死去的親人,忽炎武咬著嘴唇道:“為了不被殺!”
好小子,說到點子上了!烈陽心中大讚,一擊掌:“說得好!對,殺人的根本是不被殺,這就是以殺止殺了!我們換位思考一下,在如今的宋人眼裏,我們和當初的遼人有何區別?有壓迫的地方就有反抗,真正成大事者,絕不是一個壓迫者!我們不妄殺,從短期看,或許會有一段很艱難的時期。但是,隻要我們熬過去了,樹立了好口碑,就能紮根於民間,哪怕是大宋百姓,也不會視我們如仇……”
他的思路被打開,越說越興奮,甚至差點冒出“我們是人民的軍隊”這種話了,幸虧及時打住,否則,這些女真戰士的大腦一定變成漿糊了。
饒是如此,眾兵士還是聽得似懂非懂,表情茫然,皆想,難道宋人還會把我們當朋友?給我們送吃送喝?
烈陽歎口氣,心想自己是想當然了,隻憑一番說教,哪能輕易扭轉這些女真戰士的固有觀念?隻能循序漸進,慢慢熏陶才行。
突然有人冒出一句:“烈陽大人,若是宋人百姓想殺我們怎麼辦?”
所有的戰士皆瞪大眼睛,望向烈陽,因為這是個很現實、很嚴峻的問題。
金軍南侵,打得大宋官兵落花流水,但以戰養戰的政策,也把自己陷入四麵受敵、草木皆兵的困境,有血性的宋人百姓,皆自發抗金,義軍便是應運而生。
這支百人隊,皆是女真人,若是在宋人地區被發現,自是老鼠過街,人人喊打。
而一旦戰鬥起來,這些身經百戰的女真戰士,麵對一心致你於死地的敵人,根本無法手軟,更何談“不妄殺”?
烈陽沉吟著,將目光投向遙不可及的空處,似乎想穿透時空,回到他來自的21世紀尋求答案,如果這個問題回答不好,他將根本無法領導眼前乃至以後的烈陽軍隊。
親曆過多少次冷血廝殺的他深知,在動輒生死的冷酷沙場上,仁慈的對麵就是殘忍,除了武林高手能做到隨心製敵,普通一兵的戰鬥,隻有‘殺’與‘被殺’,非你死,就我亡。
他如何解決“不妄殺”和“必要的殺戮”這個辯證統一的問題,或者說,他如何在兩者之間劃出一道明確的界線?
烈陽並沒有考慮太久,因為這個問題,後世的人民軍隊早已解決了。
他轉回目光,一一碰撞著戰士們的視線,斬釘截鐵道:“百姓不犯我,我當秋毫無犯;若百姓犯我,能逃則不打,能傷則不殺,不到萬不得已,絕不可妄殺一人!”
誠然,若是真正的人民軍隊,對待百姓,當是罵不還口,打不還手,乃至寧死不開槍的。
他自然不奢望也不可能創建出這樣一支超越時代的軍隊,身為策劃人的他,深知超前一步是天才,超前十步是瘋子,哪怕創意再好,也得立足於實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