滅滄瀾房中的枕被都已換了新的,是當年月親手為他縫製,選了上好的珊瑚燈絨,冬暖夏涼,溫柔貼膚。
這等福分於宗中弟子而言簡直是天賜,須知當年月形如雪女,人神不近,卻對座下一個廢物般的弟子如此盡心,其情狀如姊如母。滅滄瀾自己更是心中溫暖,十幾年來未嚐有過一人對他這般用心,他再天生沉暗的性子,終究不過朗朗一純性少年,與當年月師徒往來之間竟是生了柔情。
當年月為滅滄瀾縫製的枕被閃爍點點晶光,她說那是她身上煉氣精華的細小結晶,融於枕被之上夜夜伴滅滄瀾睡眠,就算是再愚鈍的天資,也能打磨出一點點的精氣來。當年月用心至此,從此她音容笑貌在滅滄瀾眼中再也揮之不去,滅滄瀾將他的這位師尊奉若姊母。
轉眼夏季已過去一半,青蓮宗中炎夏蔥鬱氣象漸趨清明,常有朗朗晴天,日光卻不再逼人。滅滄瀾仍是與其他六名再傳弟子一般待遇,那日論武切磋會上與沈明心的異狀宗中無人敢議論,看向滅滄瀾的目光卻更加如視怪物。
心中有所牽念,滅滄瀾更能淡看周圍,隻是比從前更加苦思起來,自己這一副廢材的功體究竟如何起死回生。從前苦思這個問題,隻是暗暗埋在心中;如今卻強烈得多,似是急於要證明自己並非天生螻蟻命,代價多少都可不計。
當年月為滅滄瀾私下以獨門道術喚醒功體,以求這廢材之中一點生機,如此循環已有數日。這日滅滄瀾又按以往規矩來到當年月靜室之中,當年月素喜各種檀香,屋內總是充滿各種飄渺香氣,真正的如入仙境,不涉紅塵。
當年月正在桌案前研讀道經,人與燈燭交相輝映,如一尊冰雪照青燈。知道滅滄瀾進來,當年月並不抬頭,悠然又翻了一頁笑道,“你倒是天生勤勉,也不是一點好處沒有。”
師尊雖然對自己用心至深,但是說話每每不留情麵。滅滄瀾自然不會動怒,隻是暗覺哭笑不得,清聲道,“弟子正在加倍用心,好趕快求得進步,給師父爭得光彩。”
“竟是為了我麼?”當年月輕拋書卷,以手抵唇笑道,“好,是個懂事的孩子,不枉了我為你縫製枕被的心。”說罷,當年月素手一轉點點蒲團坐台的方向,“去吧。”
滅滄瀾應聲過去,側身躺在蒲團之上,香氣繚繞中隻有他和當年月二人,一時間不由有些神迷。當年月走過來,抬手為滅滄瀾正正身子,聽得少年低語,“師父,我近日總覺得體內寒氣越發沉重了。”
當年月微微扭頭,柔語如哄孩童安睡,“怎會?你體內寒氣是阻擋你正常修煉的根源,我已經盡力幫你拔除了啊。”
“我知道師父用心。”滅滄瀾眨眨眼睛,一片深寒的眼瞳中卻隻對當年月顯露少年單純,“隻是胸中寒氣確實越來越沉重了,沒有一點消散的意思。”
“這樣……”當年月點頭輕歎,抬手輕撫滅滄瀾發間一支青玉發簪,“你閉目安神,我去換支熏香。”
“嗯。”滅滄瀾微笑點頭,雙目輕闔便沉下呼吸。在他閉目一瞬,當年月臉上柔和笑容倏然消失,轉身衣袂飄飛蕩開清冷香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