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民族文化意識的覺醒(4)(1 / 2)

餘占鼇、戴鳳蓮的美學特征在於:與冷支隊之間體現著美醜對照,而他們自身則屬於“化醜為美”。莫言讚美他們身上原始的生命力量,愉悅、狂歡的生存狀態。作品將此化為火焰般的“紅高粱”意象,屬於“爺爺”、“奶奶”的意象。

“紅高粱”布滿作品,照耀作品。它體現著天地之間生生不息的生命律動,凝聚著偉大民族的血脈、魂魄。“奶奶”和“爺爺”在生機勃勃的高粱地裏相親相愛,還他們以青春和新的生命,給他們以愛情的狂歡,“父親”官兒可以說是秉領天地精華而孕育,是痛苦與狂歡的結晶。高粱地也是抗敵的青紗帳。他們在這裏隱蔽自己,消滅敵人。此時,“每穗高粱都是一個深紅的成熟的麵孔,所有的高粱合成一個壯大的集體,形成一個大度的思想”。他們和侵略者的衝突處處表現為“紅高粱”和“非高粱”的對立:

河上隻有一座小木橋,日本人要在河上架起一座大石橋。公路兩側,好寬大的兩片高梁都被踩平,地上像鋪了一層綠氈。河北的高梁地裏,在剛用黑土弄出個模樣的路兩邊,有幾十匹騾馬拉著碌碡,從海一樣的高梁地裏,壓出兩大片平坦的空地,破壞著與工地緊密相連的青紗帳。騾馬都有人牽著,在高粱地來來回回地走。鮮嫩的高梁在鐵蹄下斷裂、倒伏,倒伏斷裂的高粱又被帶棱槽的碌碡和不帶棱槽的石滾子反複鎮壓……

父親告訴過我,王文義的妻子生了三個階梯式的兒子。這三個兒子被高粱米飯催得肥頭大耳,生動茂盛。有一天,王文義和妻子下地鋤高粱,三個孩子在院裏玩耍,一架雙翅日本飛機,嗡嗡怪叫著,從村子上空飛過。飛機下了一蛋,落在王文義家的院子裏,把三個孩子炸得零零碎碎……餘司令一樹起抗日旗,王文義就被妻子送去……

夕陽西下,汽車燒畢,隻剩下幾具烏黑的框架,膠皮軲轆燒出的臭氣令人窒息。那兩輛未著火的汽車一前一後封鎖了大橋。滿河血一樣的黑水,遍野血一樣的紅高粱。

“爺爺”、“奶奶”們奮起保衛的是“紅高梁”。“紅高梁”使他們戰無不勝,“紅高梁”令他們演出一幕幕英勇悲壯的舞劇,“紅高粱”

就是他們的生命形式。“奶奶”把林餅送到伏擊地點,被日軍子彈擊中倒在血泊中,在生命的最後時刻,她對這樣的人生不盡地讚美,留戀,心滿意足。她感念道:“天賜我情人,天賜我兒子,天賜我財富,天賜我三十年紅高梁般充實的生活。”

敘述者同“爺爺”、“奶奶”隔兩代。作品在謳歌幻想中的遙遠的過去時,不斷地流露“我”的自責,與“、洮成血海”的紅高梁相對照,把“今人”悲哀地化作“雜種高梁”:

我反複謳歌讚美的、紅得像血海一樣的紅高粱已被革命的洪水衝擊得蕩然無存,替代它們的是這種秸矮、莖粗、葉子密集、通體沾滿白色粉霜、穗子像狗尾巴一樣長的雜種高粱了……

雜種高粱好像永遠都不會成熟,它永遠半閉著那些灰綠色的眼睛……它們空有高粱的名稱,但沒有高粱挺拔的高稈;它們空有高粱的名稱,但沒有高粱輝煌的顏色。它們真正缺少的,是高粱的靈魂和風度。它們用它們晦暗不清、模棱兩可的狹長臉龐汙染著高密東北鄉純淨的空氣。

作家的悲哀所在是“在進步的同時,我真切感到種的退化”,都市文明帶來的人性的異化。《紅高梁》回憶“爺爺”、“奶奶”的血氣方剛、似錦年華,以“使我們這些活著的不肖子孫相形見絀”。緬懷先人在於激勵後人,重新發揚“紅高粱精神”,實現生命的複壯。《紅高梁》的激情在於為民族“招魂”。

與英雄的紅高粱家族相比照,莫言在《紅蝗》(1987)裏推出一個吃草的家族,作品描寫這個家族縱欲、亂交等醜惡不堪的行為。紅高粱家族生命的狂歡表現為民族氣節,集“個性解放的先驅”和“抗日英雄”於一身。《紅蝗》表現為極度地縱欲,一味地破壞——以“極度的縱欲”破壞“極度的禁欲”,以故鄉農村自然的生存狀態給現代都市文明注入生命的活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