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平凡的世界》:中國農民二次“翻身”的史詩(3)(1 / 3)

《平凡的世界》是真實的世界,可信的世界。路遙像史家一樣描寫新的曆史時期,“不虛美,不隱惡”。諸如貧富懸殊、幹部特權、假冒產品、犯罪團夥、迷信活動等應運而生的各種社會問題,在《平凡的世界》裏都得到了反映。社會產生了新一輪的不平衡。然而,《平凡的世界》沒有迷失在這一大堆現象中。路遙不讚成作家對現實生活持“旁觀”態度。他在創作隨筆中寫道:“作家對生活的態度絕對不可能‘中立’,他必須做出哲學判斷(即使不準確),並要充滿激情地、真誠地向讀者表明自己的人生觀和個性。”他讚賞列夫·托爾斯泰的下述觀點:“在任何藝術作品中,作者對於生活所持的態度以及在作品中反映作者生活態度的種種描寫,對於讀者來說是至為重要、極有價值、最有說服力的……”《平凡的世界》以熱情、明朗的態度謳歌改革。善於對曆史作縱向比較的孫少安經常體味改革前後的兩種處境、兩種人生。送蘭香、金秀上大學,兩家人在地區所在地最好的飯館一塊吃一桌酒席,少安端起酒杯,手有些抖,眼裏閃著淚光,困難地咽了一口唾沫說:“太高興了……幾年前,咱們做夢也想不到有這一天……是因為世事變了,咱們才有這樣的好前程……”作品將主人公們人生的轉折與中國社會的轉折融為一體,將“人生”與“改革”融為一體。《平凡的世界》描寫的是改革中的“人生”,《平凡的世界》體現的是注重“趨勢”的東方哲學。作品寫道:“在我們生命結束之前,也許還不會看到這個社會的完全成熟,而大概隻能看出一個大的趨勢來。但我們仍然有理由為自己生活過的土地和歲月而感到自豪!我們這代人所做的可能僅僅是,用我們的經驗、教訓、淚水、汗水和鮮血摻和的混凝土,為中國光輝的未來打下一個基礎。毫無疑問,在這一曆史進程中,社會和我們自身的局限以及種種缺陷弊端是不可避免的。但這決不能成為倒退的口實。應該明白,這些局限和缺陷是社會進步到更高階段上產生的。”

賈平凹的小說缺的是這種東方哲學。《雞窩窪的人家》(1984)近似於改革政策的圖解;《浮躁》(1987)是文人就狗肉喝燒酒侃改革,而《廢都》(1993)則迷失在現象之中了。

探索當代“自由”哲學

黃土地兒女與全體中國人民一道從極“左”政策統治下解放出來,實現了自主的人生。獲得了二次“翻身”——《平凡的世界》反映這個變動而又沒有停止到這裏。黃土地的兒女們沒有走向另一極端,沒有迷失在“自我”之中。他們都自由地選擇了責任。

蘭香在大學裏與吳仲平建立了真摯的愛情。然而她的內心深處生出了某種“遺憾”——吳仲平是省委常務副書記吳斌的兒子,而她多麼希望吳仲平也是個平民子弟。不是她自己有什麼門當戶對的觀念,而是她怕別人有這種觀念——她擔心並難以忍受的正是這一點。

她一再地婉言拒絕去趟吳家的邀請——又一個田潤葉長大了。蘭香雖然已經出落得亭亭玉立,但實際上仍然是蘭香。她歸根結底是農民的女兒,在艱苦的鄉村成長起來,不論她的思想如何在太空中翱翔,精神卻密切地和雙水村聯結在一起。她帶著平民的自尊、自傲,以自己的天資和刻苦努力跨越了門第的鴻溝,在新的高度上實現了人生的和諧。

田曉霞受惠於家庭精神生活的高起點,絲毫不看重自己的高門第。就像姐姐田潤葉愛情萌發時回村找孫少安一樣,田曉霞念高中時和同村而不熟悉的孫少平初次相識,後者身上的許多品質就引起了她的格外重視。孫少平在家務農,她破例地回村登門做客,她的這一舉動令村人驚奇,令伯父田福堂不解,而在她卻是自自然然的事。她貌似超凡人仙,可又實實在在是個黃土地的女兒。這個喜歡披著上衣的姑娘,有著細膩、豐富的感情生活,與孫少平經曆了一個奧妙而完整的感情曆程。讀師專中文係時,她周圍的青年,一個個都是以天下為己任的雄辯家,古今中外,旁征博引,思想一個比一個解放,幻想一個比一個高遠,抨擊時弊一個比一個猛烈。他們學習刻苦鑽研,吃穿日新月異,玩起來痛快淋漓。可是她卻在攬工漢孫少平身上發現了另外一種類型的同齡人。她十分佩服孫少平的獨立思考、精神追求和對於苦難的超越。她從這位她從前的“學生”身上獲得了關於人生的啟示。她發現,班上沒有一個男生能代替少平跟她在這樣廣度和深度上交流思想。她終於尋找到了內在意義上的男子漢。少平到了大牙灣煤礦後,光彩照人的曉霞以記者的身份“采訪”了他——實際上她是探訪了她的這個“掏炭的男人”。她在內心深處已將少平視作自己的“掏炭丈夫”,並且為此感到驕傲。孫少平的精神力量在田曉霞這麵鏡子麵前得到了真實的“照見”。田曉霞是塑造真正男子漢的女性。

對此,具有優勢眼光的孫蘭香評說道:曉霞姐這樣非凡的女性也許隻能愛她二哥少平這樣的男子。田曉霞這位“自由”的女性的愛情哲學已經達到了“自由”的高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