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一個學生怕他,但沒有一個學生不敬愛他。
他做了二十年的高等小學校的教員、校長。他自己原是科舉出身,對於新式的教育卻努力的不斷的在學習,在研究,在討論。在內地,看報的人很少,讀雜誌的人更少;我記得他卻訂閱了一份《教育雜誌》,這當然給他以不少的新的資料與教導法。
他是一位教國文的教師。所謂國文,本來是最難教授的東西;清末到民國六七年間的高等小學的國文,尤其是困難中之困難。不能放棄了舊的《四書》、《五經》,同時又必須應用到新的教科書。教高小學生以《左傳》、《孟子》、《古文觀止》之類是“對牛彈琴”之舉,但小泉先生卻能給我們以新鮮的材料。
我在別一個小學校裏,國文教員拖長了聲音,板正了臉孔,教我讀《古文觀止》。我至今還恨這部無聊的選本!
但小泉先生教我念《左傳》,他用的是新的方法,我卻很感到趣味。
仿佛是到了高小的第二年,我才跟從了小泉先生念書,我第一次有了一位不可怕而可愛的先生。這對於我愛讀書的癖性的養成是很有關係的。
高小畢業後,預備考中學。曾和炎甫等幾個同學,在一所廟宇裏補習國文、教員也便是小泉先生。在那時候,我的國文,進步得最快。我第一次學習著作文。我永遠不能忘記了那時候的快樂的生活。
到進了中學校,那國文教師又在板正了臉孔,拖長了聲音在念《古文觀止》!求小泉那個時代那麼活潑善誘的國文教師是終於不可得了!
所以,受教的日子雖不很多,但我永遠不能忘記了他。
他和我家有世誼,我和炎甫又是很好的同學,所以,雖離開了他的學校,他還不斷的在教誨我。
假如我對於文章有什麼一得之見的話,小泉先生便是我的真正的“啟蒙先生”、真正的指導者。
我永遠不能忘記了他,永遠不能忘記了他的和藹、忠厚、熱心、善誘的態度——雖然離開了他已經有十幾年,而現在是永不能有再見到他的機會了。
但他的聲音笑貌在我還鮮明如昨日!
1934年7月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