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黛坐在練習室的鋼琴前，百無聊賴地用一隻手在黑白琴鍵上有一下沒一下地敲著，另一隻手拿著一杯紅酒，時不時地小酌一口。
此時已經夜深，所有的家人都睡了。
他習慣了晚睡，本來就是夜貓子一隻，越是夜深越是有精神。回到家後，遵循父親定製出來的條條框框，跟著大家夥兒準時睡覺、準時起床，覺得自己像木偶。
聽著鋼琴發出單調的聲響，心情有點鬱結，化不開，恨不得能亂彈一番，但又怕將家人吵醒，隻得重重地歎口氣。
“現在知道當時沒有好好學鋼琴是多麼遺憾吧！”列缺的聲音響在離他不遠的門邊。
青黛轉過頭去看哥哥，搖了搖手中的酒，問：“來一杯？”
列缺關了門走過來，坐在了青黛身邊，伸手拿過青黛手中的杯子，湊到鼻子底下聞了一下，說，“怎麼不拿好一點的酒？這種氣氛應該喝點好酒，再放點輕柔的鋼琴曲，最好是窗外能下點雨，才適合你此時的心情。”
“你怎麼還沒睡？”青黛問。
“睡不著，想找你聊天來著，到你房間找不到人，就上來找找了。”
兄弟倆相視一笑。青黛用肩胛輕輕地撞了一下列缺，“給我彈一曲唄？”
“改天吧！現在家裏人都睡了，要是把爸爸吵醒，少不了一頓罵。”列缺笑著拒絕道。
“哎喲！這裏隔音設備不是做得很好的嗎？”青黛撒嬌著，“來嘛！彈一曲嘛！”
拒絕不了青黛的央求，列缺隻得答應。他將袖子折了起來，看了一眼青黛，問：“想聽什麼？”
“那首……什麼悄悄話……和秋天有關……”青黛閉上眼睛皺著眉頭琢磨著。
列缺會意地笑了一下，伸出手開始彈了起來，悠揚的琴聲在房間裏悠綿回蕩。青黛緩緩地睜開眼睛，吃驚地問：“你怎麼知道是這首？”
列缺笑而不答，手指靈活地在鍵盤上飛走，如行雲流水般的琴聲讓人身心愉悅。此刻，兄弟倆都有點心事，任憑那琴聲纏綿，帶他們去想，去回憶往事。
那時候也有這樣的琴聲，卻是含著列缺的淚水。
青黛看向沉浸在琴聲中的列缺，想著哥哥年輕時的樣子，不禁脫口而出：“很累吧……”
琴聲驟然停止，列缺看向青黛，笑著問：“什麼？”
“那時累了吧？全家人都在香港，隻留下你一個人，孤單單的……每天要接受那麼多的課程教育，不許撒嬌、不許哭泣、不許交朋友……”青黛的聲音暗淡著，“現在也累了吧？照著爸爸給你安排的人生失去了思考未來的權利，不能選擇、不能逃避、不能……”
列缺一把攬住青黛的肩膀，故作輕鬆地調侃著：“你這家夥，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傷感。”
青黛輕輕地拿起列缺的手，仔細地看著，“這是一雙多矜貴的手啊！要彈琴、要畫畫、要簽字……”他轉而伸手摸上列缺的眼睛，慢慢往下走，喃喃地說，“你的眼睛要永遠注視著爸爸，你的嘴巴永遠對爸爸說‘是’，你的耳朵永遠要聽爸爸的命令，你的鼻子……用來品酒，也是爸爸要求的。”
很明顯，這小子有點醉意了。
列缺靜靜地看著弟弟。
“啊！列缺……謝謝你！”青黛張開雙手，擁抱了列缺，“謝謝你做了好兒子，才能讓我這不孝子到處去玩，不負責任地不務正業……我要謝謝你，我這麼多年的自由都是你犧牲自己給我換來的，我長大了一定要好好報答你……”
列缺被青黛逗笑，他輕輕地拍拍弟弟的後背，安撫著：“好了好了，你已經夠大了……真要報答我就回來幫我吧！”
“幫你花錢嗎？這是我的強項。”青黛自嘲地笑了一下，輕輕地推開列缺，聲音突然又暗了下去，“那時候還有勇氣逃離，為什麼現在卻沒有了呢？”青黛的鼻子發酸，眼眶裏浮現了一抹濕氣，“這就是你要的人生嗎？這樣的你開心嗎？”
列缺怔了一下。
“哥哥……”青黛的聲音哽在喉嚨間，他的雙眼注視著列缺，“雖然已經過了這麼多年，我還是會懷念那個年輕時的你，我希望你能逃離這個牢籠，希望你能幸福……”
列缺淺淺地笑著，“我現在……很幸福。”
“你撒謊！”青黛憤怒地將手中的杯子猛地砸到地上。
杯子應聲而破，玻璃渣子四處飛濺。
列缺站了起來，聲音中不見一絲情緒，“青黛，你喝多了……不要吵醒家裏人。”
“我很清醒，我知道你彈的曲子是《秋日的私語》，我知道你不快樂，我知道你喜歡的人不是那個陳芳菲！我都知道！”青黛也憤然地站了起來，“你就是這樣，什麼都想到家裏人……爸爸真厲害，他慢慢地熬著你，把你的菱角都熬掉，他安排你的人生，他覺得這是最完美的……”
列缺安靜地看著青黛。
夜，沉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