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湖(Interlaken)在盧參的東南。從盧參去,要坐六點鍾的火車。車子走過勃呂尼山峽。這條山峽在瑞士是最低的,可是最有名。沿路的風景實在太奇了。車子老是挨著一邊兒山腳下走,路很窄。那邊兒起初也隻是山,青青青青的。越往上走,那些山越高了,也越遠了,中間豁然開朗,一片一片的穀,是從來沒看見過的山水畫。車窗裏直望下去,卻往往隻見一叢叢的樹頂,到處是深的綠,在風裏微微波動著。路似乎頗彎曲的樣子,一座大山峰老是看不完;瀑布左一條右一條的,多少讓山頂上的雲掩護著,清淡到像一些聲音都沒有,不知轉了多少轉,到勃呂尼了。這兒高三千二百九十六英尺,差不多到了這條峽的頂。從此下山,不遠便是勃利安湖的東岸,北岸就是交湖了。車沿著湖走。太陽出來了,隔岸的高山青得出煙,湖水在我們腳下百多尺,閃閃的像琺琅一樣。
交湖高一千八百六十六英尺,勃利安湖與森湖交會於此。地方小極了,隻有一條大街;四周讓阿爾卑斯的群峰嚴嚴地圍著。其中少婦峰最為秀拔,積雪皚皚,高出雲外。街北有兩條小徑。一條沿河,一條在山腳下,都以幽靜勝。小徑的一端,依著座小山的形勢參差地安排著些別墅般的屋子。街南一塊平原,隻有稀稀的幾個人家,顯得空曠得不得了。早晨從旅館的窗子看,一片清新的朝氣冉冉地由遠而近,仿佛在古時的村落裏。街上滿是旅館和鋪子;鋪子不外賣些紀念品,咖啡,酒飯等等,都是為遊客預備的;還有旅行社,更是的。這個地方簡直是遊客的地方,不像屬於瑞士人。紀念品以刻木為最多,大概是些小玩意兒;是一種塗紫色的木頭,雖然刻得粗略,卻有氣力。在一家鋪子門前看見一個美國人在說,“你們這些東西都沒有用處;我不歡喜玩意兒。”買點紀念品而還要考較用處。此君真美國得可以了。
從交湖可以乘車上少婦峰,路上要換兩次車。在老台勃魯能換爬山電車,就是下麵帶齒輪的。這兒到萬根,景致最好看。車子慢慢爬上去,窗外展開一片高山與平陸,寬曠到一眼望不盡。坐在車中,不知道車子如何爬法;卻看那邊山上也有一條陡峻的軌道,也有車子在上麵爬著,就像一隻甲蟲。到萬格那爾勃可見冰川,在太陽裏亮晶晶的。到小夏代格再換車,軌道中間裝上一排鐵鉤子,與車底下的齒輪好咬得更緊些。這條路直通到少婦峰前頭,差不多整個兒是隧道;因為山上滿積著雪,不得不打山肚裏穿過去。這條路是歐洲最高的鐵路,費了十四年工夫才造好,要算近代頂偉大的工程了。
在隧道裏走沒有多少意思,可是哀格望車站值得看。那前麵的看廊是從山岩裏硬鑿出來的。三個又高又大又粗的拱門般的窗洞,教你覺得自己藐小。望出去很遠;五千九百零四英尺下的格林德瓦德也可見。少婦峰站的看廊卻不及這裏;一眼盡是雪山,雪水從簷上滴下來,別的什麼都沒有。雖在一萬一千三百四十二英尺的高處,而不能放開眼界,未免令人有些悵悵。但是站裏有一架電梯,可以到山頂上去。這是小小一片高原,在明西峰與少婦峰之間,三百二十英尺長,厚厚地堆著白雪。雪上雖隻是淡淡的日光,乍看竟耀得人睜不開眼。這兒可望得遠了。一層層的峰巒起伏著,有戴雪的,有不戴的;總之越遠越淡下去。山縫裏躲躲閃閃一些玩具般的屋子,據說便是交湖了。原上一頭插著瑞士白十字國旗,在風裏颯颯地響,頗有些氣勢。山上不時地雪崩,沙沙沙沙流下來像水一般,遠看很好玩兒。腳下的雪滑極,不走慣的人寸步都得留神才行。少婦峰的頂還在二千三百二十五英尺之上,得憑著自己的手腳爬上去。
下山還在小夏代格換車,卻打這兒另走一股道,過格林德瓦德直到交湖,路似乎平多了。車子繞明西峰走了好些時候。明西峰比少婦峰低些,可是大。少婦峰秀美得好,明西峰雄奇得好。車子緊挨著山腳轉,陡陡的山勢似乎要向窗子裏直壓下來,像傳說中的巨人。這一路有幾條瀑布;瀑布下的溪流快極了,翻著白沫,老像沸著的鍋子。早九點多在交湖上車,回去是五點多。
司皮也茲(Spiez)是玲瓏可愛的一個小地方:臨著森湖,如浮在湖上。路依山而建,共有四五層,台階似的。街上常看不見人。在旅館樓上待著,遠處偶然有人過去,說話聲音聽得清清楚楚的。傍晚從露台上望湖,山腳下的暮靄混在一抹輕藍裏,加上幾星兒剛放的燈光,真有味。孟特羅(MonDtreux)的果子可可糖也真有味。日內瓦像上海,隻湖中大噴水,高二百餘英尺,還有盧梭島及他出生的老屋,現在已開了古董鋪的,可以看看。
1932年10月17日作。
(原載1932年11月1日《中學生》第29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