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78章 到頭來(1 / 3)

皇宮裏到處都是眼睛,這是個壞消息。

但正如石頭縫裏能長草,壞事也夾帶了輕微好處——眼睛監視下的都是能走能蹦的活人,誰有閑心對死者噓寒問暖?故而泰蘭殿與皇後寢宮雙雙免除了盯梢麻煩。

可如果有人鬼使神差地貼在泰蘭殿的宮門上聽一聽,保準要發白毛汗,那裏麵嗚咽聲勾連不斷,指不定是哪方鬼怪逗留尋釁。

所謂無巧不成書,偏有人往裏闖,看他血汙泥濘、鞋襪不全,難道是冤死鬼索命?

老“鬼”見小“鬼”,兩眼淚汪汪。

“你是誰?!”

“你又是誰?!”

“我是吳王郭瑀。”

“哦,那我是左軍將軍馮洗硯。”

這話,雙方對答流暢,沒個嗑愣絆的,都是坦蕩作風。

吳王用小手搓了搓鼻頭,把哭糯了的鼻涕拖出來一截。

“你不會是我姐姐的兒子吧?”

“你姐姐是誰?”

“當今皇後呀。”

吳王撥浪鼓似的搖頭,拍了拍屁股下的地板,咧開嘴,哭腔濃重:“我母妃是蕙貴妃。”

“誒,那你在皇後寢宮做什麼?”馮洗硯環視四周,空無一人,“她們呢?”

吳王從地上憤然爬起,小短腿小屁股都是累贅。“這是泰蘭殿,我母妃住的地方!”

“嗨喲,我走錯地方了!對不住啊,勞煩殿下代我向蕙貴妃致個歉,我著急找姐姐,先走一步。”馮洗硯裹緊了一身破爛衣裳,就要離開。

“不用了,”吳王抽泣不休,“我母妃已死,這裏沒人呆了,我是從皇祖母那裏偷溜過來的……”

馮洗硯那隻丟了鞋的赤腳刹在半空中,下一瞬就轉回身來,帶著惋惜且同情的心緒來到小男孩麵前,和藹地半蹲著,摸了摸他的腦袋。“呐,你管皇後也叫娘,那我按宗親也就是你的舅舅了。聽舅舅說啊,你母妃因為行善積德,提前到天上享太平去了,她現在過得可好了,你應該替她高興,對不對?殿下是男子漢,這樣哭哭啼啼的,蕙貴妃從天上看下來,那真要著急壞了,你肯定不希望她為你唉聲歎氣吧。現在舅舅幫你擦掉眼淚,殿下從此不準哭咯?”

吳王這個年齡的孩子經不住騙,他喉嚨裏還在呼哧呼哧地喘氣,卻硬憋著不再流淚。“舅舅,那我母妃和母後娘娘在一起嗎?她們會不會吵架?”

“殿下糊塗了,除非你母親托夢來叨擾我姐姐……等等,殿下為什麼會發此疑問?”馮洗硯心頭莫名籠上一層陰影。

吳王歪著脖子,字字咬在聽話人心尖:“母後娘娘病死了,就在母妃自戕之後。”

“不可能!”馮洗硯重心不穩,摔了個屁股墩。“你親眼看見的嗎?小孩子不能說謊!”

“我沒說謊,不信,舅舅去問父皇呀。”

“當然要問,你跟我一道去!”馮洗硯耳內鳴響,腦腔子中都是此起彼伏的水浪聲,一如他敗於敵軍、被推落水的情境。

有吳王帶路,二人走的都是捷徑僻道,左拐右擺、繞過了侍衛的布防。

這會兒還得謝個“巧”字——在恒祥殿耽擱上些許工夫,皇帝前腳剛邁進耕熹殿,後腳就來了左軍將軍舅甥。

皇帝與馮洗硯對上眼時,少不了心潮澎湃,訝異得差點跳上禦案。

“你、你不是在陣前失蹤了嗎?沒死啊?”

“陛下的意思,是盼著微臣死?”馮洗硯牽著吳王,激動地顫抖起來。

“你也放肆!洗硯是朕的小舅子,一家人能不想你好嗎?朕隻是驚訝,你到底怎的就失蹤了,又怎的出現在宮裏。”皇帝新纏上煩惱,暫時抽不開嘴傳喚蒲垠給天牢裏那對半死不活的人賜毒酒。

馮洗硯大手一揮,臉色鐵青:“先不說這個。請問陛下,我姐姐在何處?”

“你說呢?”

“微臣聽吳王三言兩語,說是皇後病逝,可有此事?”

皇帝不由自主地垂下頭,語氣軟了下來。“瑀兒所言屬實,雪退……不久前告離人世。”

“為什麼會這樣?是不是皇上叫她受苦受難了?!”馮洗硯握緊拳頭,猛跨上前,嚇得天子連退數步,想喊人來,又見吳王被小將軍掌控在手,不得不作罷。

“朕疼愛雪退都來不及,決計做不出這等傷天害理的事!你去問問太醫院的庸碌們,朕斥責他們有多嚴厲,就說明對皇後有多關切!她的身子骨腐朽不堪,縱然有國師靈丹妙藥護體,還是撐不到大功告成的時刻,能怪朕嗎?咦,說來好久沒看見國師人了,哪兒去了?算了,暫不糾結這個,還是和你這小子說理要緊。前後細想,真正觸發皇後絕命的人可不就是她的好弟弟、馮洗硯你嘛!當日聽聞你陣前失蹤,好端端的皇後霎時昏厥過去,方才釀成如今慘劇,你才是害死雪退的元凶!”皇帝腦筋轉得快,一條三寸舌隻揀損人利己的話說。

馮洗硯棄了幾年文、使慣了兵器,倒聽不出旁人話裏的陰謀陽謀了。被皇帝連珠炮似的戳著痛處,小將軍隻有發懵愣神的份,胸內積攢的是滿滿的自責愧疚。“是、是我害死了姐姐……”他囁嚅,完完全全落入了皇帝的陷阱。

“朕沒有罰你擅離值守,沒有罰你坑害國母,沒有罰你私闖禁宮,實在是寬容得不能再甚了,你又有什麼臉麵來要挾朕、辱罵朕、質疑朕!”皇帝扭轉劣勢,激昂憤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