儀華殿中,鴉雀無聲。
太監宮女們早已被屏退,他們巴不得閉上耳朵,免得又從零碎不成句的密言暗語中聽出驚天的陰謀,莫名其妙掉了腦袋。
儲向歌趴在案上,抽噎難已,淚水暈化紅妝,宛若日斜時分遊離九天的霞光。
“有女仳離,啜其泣矣。啜其泣矣,何嗟及矣。”
向歌嗔怒:“表姐心忒壞了,都這個時候了,還要引經據典地諷刺我被皇上拋棄!”
魏鶴的麵孔上永遠蒙覆著一層無緣無由的不屑。“娘娘現在悔不當初了?”
“表姐,你是我們家族之人,怎能胳膊肘向外拐?我確實後悔,後悔沒有早些動手!原本勝券在握,誰料頃刻間局勢反轉。”向歌支起身子,淩空指著異苑方位,“那個沈司言,耍起手段來真夠狠的。”
魏鶴徐徐搖起頭,說道:“狠?謬也,她隻不過是被逼急了。我與沈司言攀談過兩句,隱約覺得她是個進退有度之人。”
“表姐又為她說話!”向歌惱火,拾起一隻茶盅就要擲地。
魏鶴也不攔,眉目間飄忽著蔑視之情。“娘娘如此方寸大亂,可見是怕她了。”
儲嬪從鼻孔裏出氣,高聲說道:“本宮怕她?魏司記,你察言觀色的能力也不過如此嘛,以後還想在宮中生存下去嗎?!”
“娘娘息怒,”魏鶴沒有半點兒惶懼,“其實,您也該怕她——不對您的敵人懷敬畏心,怎能將她打擊地永無翻身之日呢?”
向歌聽聞此話,當下轉怒為喜。“表姐這麼說,是否有意鏟除沈司言?”
魏鶴抬眼,平淡言說:“她還沒有資格被當作直接目標。依我所見,今兒這趟火是別人攛掇起來的,沈司言隻不過受到提點。”
“是誰?”向歌急忙問,又霎那想通,“崔明止!一定是這個老尚宮!我上午在耕熹殿請旨懲罰沈司言,這個老太婆就在一邊聽著,她還能不為自己徒弟著想嗎?崔尚宮,你都七老八十了還要作妖,妄圖和本宮鬥法,簡直自取滅亡!”
魏鶴露出古怪笑容,但她很快舉袖遮麵,掩蓋住了。
“關於對付崔尚宮,表姐有什麼好點子嗎?”儲嬪期冀地看著她。
魏鶴放下袖子,回答道:“法子慢慢想,總會有的,不過,崔明止一旦失勢,尚宮局恐會動蕩。中宮無主,太後、太皇太後又不稀罕管這些事,娘娘便責無旁貸了,萬一有刺頭兒添亂,您管理尚宮局有疏忽,豈不罔送英名?”
“這沒什麼好擔憂的,”儲向歌抱起魏鶴一條胳膊,笑說,“青出於藍勝於藍,屆時我向皇上推舉你為尚宮,有表姐幫襯我,定當諸事協調。”
魏鶴輕咳兩聲,眼角上揚。“娘娘現下不要再為沈司言一事憂心忡忡了,她紅口白牙咬定您殺了那條犬,但細細想來,漏洞太多,隻要皇上肯查,輸得還是她。您之所以困陷在這個局麵裏,不是因為占不著理,而是錯了態度,故您隻消做一件事——認錯以博情。”
儲向歌默不出聲,她半信半疑地琢磨起來,加之魏鶴耐心分析,思忖良久,一計又生。
再說沈司言,從異苑被皇帝帶走的消息狂風驟雨般傳遍宮廷,引出各方論調,主打此女子手段高明。
耕熹殿,墨香四溢,紙間摩挲。
“小騙子,起來吧。”皇上專心批著奏章,偶然瞟了一眼從床上搖搖欲墜著起身的女子。
沈盡情發懵,她一身新衣,襟帶齊整。
“朕的床很好睡嗎?你都歇了一個時辰了。”
沈盡情猛拍一記額頭,心中叫苦不迭。
“不準亂想,朕可沒碰你,”郭珩輕撫梅花眼,“是宮女給你換的衣裳。朕的床上絕不允許有灑狗血之事。”
“狗血之事……”沈盡情漠然重複一遍,“烈烈被儲嬪殺害,皇上預備怎麼秉公處理?”
郭珩滑稽地笑了,歎氣道:“儲嬪聰明的時候你笨,你聰明的時候儲嬪笨。朕難道看不出你的伎倆嗎?”
沈盡情心跳地快要穿膛而出了。
“以彼之道,還之彼身,是崔尚宮教你的吧?”郭珩側過臉,不甚客氣地戳破謊言,“沈司言,你手裏握刀,滿浸鮮血,然後指責儲嬪殺犬,不覺得好笑?”
“那皇上為何不當下拆穿我,判個欺君罔上之罪,砍頭梟首,多痛快。”沈盡情倔強地說,她當時沒有寬裕的時間,否則定能將這個騙局羅織地更細致一些。
郭珩驀地起身,往她的所在踱步而來。“因為你哭得很慘。”
他接著說:“向歌第一天侍寢,哭得比你還慘,朕的惻隱之心,油然而生。”
沈盡情胸悶惡心,暗罵一聲“輕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