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宰昂夜視極佳,平地雖然罩上了鬼魅迷霧,他依然可以看穿遮障,向著遠處一塊饅頭似的天然石墩子走去。隻不過看似平淡無奇的“饅頭石”其實挺會耍人眼力,真正站臨其下就會發現,這墩子巨碩夯實,足有二人之高。
饅頭石的平頂上盤腿坐著一個中年人,薑黃發色被銀白月光映成粼粼流波,打著大小不一的卷子,服帖地臥在主人腦瓜上。
“我誠意十足,你呢?”中年人平視前方連山疊巒;細究他臉上的皺紋路數,看得出是個熱衷勞心者。
都宰昂抬手輕搖,他身後緊跟的七八屬下即刻退後丈遠。“他們聽不懂漢話,就算與您排排坐也不礙事。但若做買賣的雙方均心懷顧慮,這交易就很難進行了,是不是?我已照顧了您的情緒,不知道能否換前輩為我著想一次?”
“人都讚你是貝喀第一劍,我瞧著閣下經商也自有門路。你希望我如何替你著想?”
“哎呀,誰都知道沙菲克斯有數不清的‘替身’,前輩如果不能證明自己就是本人,那我可不願意在此多費口舌。”都宰昂斜靠在饅頭石上,伸了個懶腰,“方才有個女孩子說,這黑燈瞎火的時辰還在外亂逛的都不是好人,我和她想到一起去了。”
沙菲克斯不加掩飾地嗤之以鼻,道:“你可知‘自證清白’是最無聊的舉動?但凡對方抱有偏見成見,縱是將萬千事實擺在他眼前,也未必能推翻其人經年累月的妄斷和誤解。時間珍貴,如果你非要揪住‘我是不是我’繼續胡扯,那今晚隻能徒勞一場。”
都宰昂砸吧了嘴,說:“前輩真是的,比姑娘家還要傲氣嬌蠻!我這頭貨都備好了,您倘若不收,莫非我還要將她退還給漢人?”
“我周旋各國已用盡了嬉皮笑臉、耐心韌勁,輪不到你個後生再來試探。”沙菲克斯今日尤為沉鬱,沒有說俏皮話的意願,“安定公主現在何處?”
都宰昂隨手折了棵草稈,叼在口中,慢條斯理道:“貝喀生長著一種植物,單是隨意觸碰就極有可能被毒死,比赤棘那些雕蟲小技厲害多了。但貝喀的先祖聰慧且善良,獨創古方秘法,能用這些植物製作效用奇絕的香精,專銷各國權貴勢族。前輩在穠婻享用過嗎?”
沙菲克斯漠然答道:“你指的可是‘罷弗’?這玩意效如其名,一經沾染就欲罷不能,十人中九個半都會上癮。說起來好笑,十五年前我借了點滴成品加入自製的‘靈藥’,倒是在京城裏折騰起片刻波瀾。不過,這和安定公主在哪裏有關係嗎?”
“前輩也是急性子?話要娓娓道來,才會引起重視嘛。”都宰昂笑了笑,“能將毒物轉化為香精的秘訣從古至今都掌握在貝喀王室或親信大臣族人的手中,譬如我就沾了父親的光——不握劍的時候專門從事罷弗產銷,日積月累囤了不少財物,現下承攬了這附近荒郊,種了三千畝地的罷弗。”
沙菲克斯厭倦了他的述說,打斷道:“你到底想表達什麼?標榜自己財大氣粗?”
“我想說,”都宰昂吐了草稈,“公主就被安置在罷弗田的地下室中。要想穿越如此廣袤的毒物群落並毫發無傷地找到一方鬥室的精確所在,沒有我的指引,難如登天。”
“所以,你現在有資格和我叫板,是這個意思嗎?”沙菲克斯稍稍偏過頭,斜眼看他。
都宰昂撓了撓被螞蟻咬痛的胳膊,道:“加碼,想得到公主,前輩得加碼。”
“臨時改約不是誠信經商的準則吧?”沙菲克斯稍顯慍怒,“我已實話實說了自己當時積極攛掇赤棘與貝喀聯姻的目的,達到用秘密交換你行動的條件,閣下應當知足了!”
都宰昂不火不躁地說:“前輩指使貝喀第一劍做事時就該心裏有數,付出的代價怎可能就那麼點。寵姬安雅誆騙了我們國家的土地,這已成為既定事實,前輩有沒有其他預見性的秘密能同我分享的?”
“貪心不足,恬不知恥!”沙菲克斯遊刃諸國外交有餘,有一部分原因在於對方國主大臣均秉持君子德行,陰謀詭計出於自己;然而都宰昂並非正經人,他不拘什麼手段,都想嚐試。
“前輩玩弄天下的本事高超,就不能帶帶後生嗎?”都宰昂仰頸望他,的確懷揣著旺盛的求知欲,“您提示一下,我自己琢磨就行。”
沙菲克斯被夜風吹得頭疼,借著火氣決絕地斥責:“你這種做買賣的方式,或許得意一時,卻必有跌跟頭的那刻!滾吧,我不想看到你!”
“前輩稍安勿躁,”都宰昂掉頭就走,“貨最多積壓在倉庫裏三天,屆時前輩還不肯加碼,我就隻能退回去了,漢人充其量耽擱了腳程,終究會順利抵達貝喀王宮。”
沙菲克斯氣得發抖,指著都宰昂漸遠的背影罵道:“天下江湖人都一樣狡詐,該死的小滑頭!”
頭頂撲棱棱掠過怪鳥,兀地咋呼鳴叫,聲波蕩漾在蕭索的空氣中,傳出去很遠。
鳥語飄渺進馮洗硯等人的耳朵,他們個個愁眉苦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