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傅閭丘陟的告罪書,郭珩花了一整夜閱讀,開頭還能冷笑幾聲,中段就繃不住龍顏大怒,至於後半程,望著摔得七七八八的瓶罐,他席地而坐,前所未有地孤寂。
“阿瑀,”郭珩視線模糊,“你還記得小時候說過的話嗎——‘誰要敢欺負大哥,我就打扁他!將來我會帶領好多好多軍隊,為大哥守江山’……現在,朕被他們明槍暗箭合謀誆騙、耍弄,你人卻在何方?!唉,朕的身邊連一個可全心倚仗的人都沒有,大哥好累啊……”
在眼淚還沒連成線的時候,殿外吵鬧爭執聲率先打破靜思。郭珩迅疾地擦了擦眼眶,暗恨上蒼不給他片刻時光、當一回同樣需要關懷的脆弱凡人。
“太後娘娘,您穿成這樣太失體統了!”太監的尖叫聲伴著破門響動,引人耳鳴。
王采兮絲毫不把奴才當東西,破口大罵:“給哀家滾開!這皇宮什麼時候輪到閹人狐假虎威了?”
郭珩以為她隻在言語上發泄火氣,待看清太後一身裝束,真是哭笑不得。“母後在為先帝披麻戴孝嗎?黑白兩色還需慎用啊。”
太後聽聞兒子發話,即刻濃眉倒立、叉腰豎指。“今天是惗兒頭七,當弟弟的殘酷無情,當娘的再不嗬護垂憐,百姓還當天家沒有倫理綱常呢!”
“您對一個通奸亂性的女子談倫理,果真是親娘。”郭珩麵色冷峻得可怕,“朕大義滅親、英名傳世,不比那些寡廉鮮恥之徒登得上台麵?母後,您許是瘋了,如果膩煩錦衣玉食,冷宮、天牢倒是不二之選。”
“哀家的好孩子有出息了,猖狂到要把親娘關押下獄!”王太後咬牙切齒道,氣勢洶洶地撲將上去,卻被太監們死死扣住。
郭珩皺眉抿嘴,萬分奇疑地說:“朕糊塗了,二皇姐也是您的親女兒,她老實本分一生,韶華正盛之年遠嫁他邦,受苦受難沒半分公主架子,母後視她可有可無;反觀皇長姐,驕奢淫逸恬不知恥,給皇室潑了多少難堪汙名,您卻依然拿她當寶,真是莫名其妙。”
“先帝欽賜惗兒武威長公主封號,她就該張揚肆意、盡享榮華!”太後激動之態離癲狂隻幾步距離。
“這下朕明白了,”郭珩睥睨母親,無情地揭露道,“您啊,終究脫不開作為馮雪退丫鬟的自卑。‘惗’者,喻意愛、相憶,先帝給皇長姐起名時所表露的情意款款,恐怕並非源自對母後的寵幸,隻不過借了皇家第一個女孩兒,婉轉地向他發妻致歉、致愛。這一點,母後看得清楚嗎?”
王采兮呆若木雞,她做夢也想不到撕傷疤的會是兒子。
郭珩接著往下說:“當然,您疼愛皇長姐絕不是假裝的,但寵溺放縱她到如此誇張的地步,一則炫耀自身地位高貴,二則打先帝臉——他所希冀的溫柔嫻靜如馮雪退般的女兒,這輩子就別奢望了。可以說,武威身上彙集了您的自憐自艾、閨怨嫉妒、摧毀報複之心!至於二皇姐,‘悕’,悲傷也,連先帝都不看好的女兒,您也沒了打理照料的興致吧,扔在一旁,由她自生自滅算了。”
太後周身酸軟乏力,怔怔地盯看皇帝。“馮雪退的丫鬟、乘人之危的小人,有這樣一個母親,皇上憑什麼比惗兒、悕兒得意?”
郭珩邪性一笑:“姐姐們命不好,生下來是奴婢王采兮之女,朕順天應時,誕生便是宜妃娘娘之子,這區別再明顯不過了。”
太後腦中“嗡嗡”作響,當頭棒喝不外如此。
“願意消停了嗎?”郭珩嚴防死守的表情逐漸鬆弛,“母後年僅三十九,莫把自己活成五十九。”
王采兮垂頭喪氣,聲輕如蚊:“前幾日見皇上施展雷霆手段,打壓親家滿門,哀家非常慌張。要知道,這個閭丘陟雖沒有實權,終歸坐擁三朝元老的崇高地位,儒生們對他敬愛有加,如果僅僅因為不忠不孝的兒媳婦被遷罪,很難服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