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寶寶!哎呀,好不好?”花穗在她的一隻手裏麵搖著,她喊著小寶寶,那是完全從內心喊出來的,隻有這樣喊著,在她臨時的幸福上才能夠閃光。心上一點什麼隔線也脫掉了,第一次,她感到小主人和自己的孩子一樣可愛了!她在他的臉上扭了一下,車輪在那不平坦的道上呱啦呱啦地響……她偶然看到孩子坐著的車是在水溝裏顛亂著,於是她才想到她是來到橋東了。不安起來,車子在水溝裏的倒影跑得快了,閃過去了。

“百八十步……可是偏偏要繞一裏多路……眼看著橋就過不去……”

“黃良子,黃良子!把孩子推到哪裏去啦!”就像女主人已經喊她了:“你偷了什麼東西回家的?我說黃良子!”

她自己的名字在她的心上跳著。

她的手沒有把握的使著小車在水溝旁亂跑起來,跑得太與水溝接近的時候,要撞進水溝去似的。車輪子兩隻高了,兩隻低了,孩子要從裏麵被顛出來了。

還沒有跑到水溝的盡端,車輪脫落了一隻。脫落的車輪,象用力拋著一般旋進水溝裏去了。

黃良子停下來看一看,橋頭的欄杆還模糊的可以看見。

“這橋!不都是這橋嗎?”

她覺到她應該哭了!但那肺葉在她的胸內顫了兩下,她又停止住。

“這還算是站在橋東啊!應該快到橋西去。”

她推起三個輪子的車來,從水溝的東麵,繞到水溝的西麵。

“這可怎麼說?就說在水旁走走,輪子就掉了;就說抓蝴蝶吧?這時候沒有蝴蝶了。就說抓蜻蜒吧……瞎說吧!反正車子站在橋西,並沒有橋東去……”

“黃良……黃良……”一切忘掉了,在她好象一切都不怕了。

“黃良,……黃良……”她推著三個輪子的小車順著水溝走到橋邊去招呼。

當她的手拿到那車輪的時候,黃良子的泥汙已經滿到腰的部分。

推著三個輪子的車走進主人家的大門去,她的頭發是掛下來的,在她蒼白的臉上劃著條痕。

“這不就是這輪子嗎?掉了……是掉了的,滾下溝去的……”

她依著大門扇,哭了!橋頭上沒有底的橋欄杆,在東邊好象看著她哭!

第二年的夏天,橋頭仍響著“黃良子,黃良子”喊聲。尤其是在天還未明的時候,簡直和雞啼一樣。

第三年,橋頭上“黃良子”的喊聲沒有了,像是同那顫抖的橋欄一同消滅下去。黃良子已經住到主人家去。

在三月裏,新橋就開始建造起來。夏天,那橋上已經走著馬車和行人。

黃良子一看到那紅漆的橋杆,比所有她看到過的在夏天裏開著的紅花更新鮮。

“跑跑吧!你這孩子!”她每次看到她的孩子從橋東跑過來的時候,無論隔著多遠,不管聽見聽不見,不管她的聲音怎樣小,她卻總要說的:

“跑跑吧!這樣寬大的橋啊!”

爹爹抱著他,也許牽著他,每天過橋好幾次。橋上麵平坦和發著哄聲,若在上麵跺一下腳,會咚咚地響起來。

主人家牆頭上的狗尾草又是肥壯的,牆根下麵有的地方也長著同樣的狗尾草,牆根下也長著別樣的草:野罌粟和洋雀草,還有不知名的草。

黃良子拔著洋雀草做起哨子來,給瘦孩子一個,給胖孩子一個。她們兩個都到牆根的地方去拔草,拔得過量的多,她的膝蓋上盡是些草了。於是他們也拔著野罌粟。

“吱吱,吱吱!”在院子的榆樹下鬧著、笑著和響著哨子。

橋頭上孩子的哭聲,不複出現了。在媽媽的膝頭前,變成了歡笑和歌聲。

黃良子,兩個孩子都覺得可愛,她的兩個膝頭前一邊站著一個。有時候,他們兩個裝著哭,就一邊膝頭上伏著一個。

黃良子把“橋”漸漸地遺忘了,雖然她有時走在橋上,但她不記起還是一條橋,和走在大道上一般平常,一點也沒有兩樣。

有一天,黃良子發現她的孩子的手上劃著兩條血痕。

“去吧!去跟爹爹回家睡一覺再來……”有時候,她也親手把他牽過橋去。

以後,那孩子在她膝蓋前就不怎樣活潑了,並且常常哭,並且臉上也發現著傷痕。

“不許這樣打的呀!這是幹什麼……幹什麼?”在牆外,或是在道口,總之,在沒有人的地方,黃良子才把小主人的木搶奪下來。

小主人立刻倒在地上,哭和罵,有時候立刻就去打著黃良子,用玩物,或者用街上的泥塊。

“媽!我也要那個……”

小主人吃著肉包子的樣子,一隻手上抓著一個,有油流出來了,小手上麵發著光。並且那肉包子的香味,不管站得怎樣遠也像繞著小良子的鼻管似的。

“媽……我也要……要……”

“你要什麼?小良子!不該要呀……羞不羞?饞嘴巴!沒有臉皮了?”

當小主人吃著水果的時候,那是歪著頭,很圓的黑眼睛,慢慢地轉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