梵蒂岡,教皇那間略顯擁擠的辦公室裏,亞曆山大六世站在大理石地球儀前看著球麵上的銘刻的地圖,其中有一條貫通整個地球的直線是用醒目的金絲鑲嵌的,這條直線也是亞曆山大六世作為教皇的權威體現。
教皇子午線,一條為葡萄牙王國與卡斯蒂利亞和阿拉貢共主王國糾紛做出最終裁決的著名分界線,這條分界線不但作為歐洲向東方殖民開拓瓜分勢力的有力證明,在之後的兩個多世紀裏產生了深遠影響,同時也讓亞曆山大六世得以向世人展現他那嫻熟的外交手腕和體現了梵蒂岡教皇最後影響世界的餘暉。
的確,如今再也不是幾個世紀前那種教皇能夠決定和影響世界的時代了,小的封建領主們在崛起,而那些大的王國君主沒有一個願意再仰梵蒂岡的鼻息。
這是個墮落的時代,也是個世俗正在迅速取代神聖的教廷,掌握越來越大權力的時代。
亞曆山大六世暗暗歎息一聲,他覺得有時候其實很羨慕那個薩伏那洛拉,因為那個人完全不必顧忌什麼,隻要用粗暴強硬的手段控製好自己那座城市的民眾的思想就可以了。
看到有人穿華麗的衣服,抓起來!
看到有人收藏墮落的油畫,抓起來!
看到有人開舞會吃大餐還淫亂聚會,抓起來!
薩伏那洛拉用簡單粗暴的手段維持著基督世界的淳樸與美好,那是一個充滿令人神往的天國之夢,一個虔誠高潔的基督徒都應該發誓實現的聖潔之夢,一個屬於薩伏那洛拉的也許永遠不會實現,但是卻可以以這個名義讓民眾永遠追求和不需要醒來的永恒之夢。
但是這個世界卻是不能做夢的,亞曆山大六世覺得自己正麵臨著作為一個教皇最艱難的時刻。
國王們在蠢蠢欲動,而民眾已經不再如以前那樣有著一顆虔誠的心。
他們甚至嘲諷過去那些謹守教的教皇和主教們為迂腐不化,以致如果沒有人願意和他們一起陷入墮落享受的生活,就根本無法讓自己融入他們當中去。
亞曆山大六世覺得自己就是一個在沼澤裏散布的倒黴鬼,每一步似乎都有可能陷入不可自拔的深淵,特別是當一些讓他不快的消息一個接一個的出現時,他甚至覺得這是上帝在懲罰他之前那些年犯下的罪行。
身後的房門輕輕打開,教皇沒有回頭,他知道現在能不敲門進來的隻有兩個人,一個是他的私人秘書諾梅洛,另一個就是他的兒子凱撒。
“陛下,公爵的信使要走了。”諾梅洛很婉轉的說,其實他這是在提醒教皇。
“哦,看來他們很急啊,”亞曆山大六世略帶譏諷的笑了笑,他看還捏在手裏的一封信,那是一位法蘭西的奧爾良公爵派人送來的信“隻是我沒想到喬瓦尼居然做了這麼多事,他居然和奧爾良公爵私下來往嗎?”
諾梅洛沉默不語,他知道對教皇來說甘迪諾公爵的死是他一生中最黑暗時期之一,在那些日子諾梅洛甚至懷疑教皇可能會因此而徹底崩潰。
毫無疑問,亞曆山大六世對喬瓦尼抱著很大期望,可正因為這樣,喬瓦尼的死讓他遭受的打擊也是無法想象的。
究竟是誰殺了喬瓦尼,這個謎現在已經沒有人關心了,也許作為一個永遠解不開的謎團可能更好些,不過對外,人們已經認同了甘迪諾公爵死在猶太人手中這個說法。
亞曆山大六世問:“法國人是要我給他們個答複嗎?”
“不陛下,”諾梅洛搖搖頭“他們隻是希望您能允許他們的使者繼續為您送來一些消息。”
“法國人可真會說話,”教皇笑了笑“那麼告訴那個信使,我很願意與他們當中更重要的人物見麵,而且請他們放心,我以我的身份保證那些人的安全。”
諾梅洛點點頭,他知道教皇顯然已經下了決心和法國人改變關係,而他之所以做出這個決定,應該是和那個來自阿拉貢的貢薩洛有關。
貢薩洛的傲慢與專橫顯然已經讓教皇到了難以忍受的地步,更重要的是來自阿拉貢的消息似乎也預示著局麵正發生著變化。
有消息說似乎阿拉貢國王斐迪南正圖謀吞並那不勒斯,盡管這個消息聽上去不太可能,但是想想貢薩洛之前在那不勒斯做的那些事,卻是實在讓人不能不往那方麵想。
一個強大得不但擁有西西裏島,更擁有那不勒斯的阿拉貢王國是個什麼樣子,它又會對包括梵蒂岡在內的半島上的其他國家產生什麼影響,隻要想想這些,諾梅洛也知道教皇為什麼會這麼心事重重了。
雖然是來自卡斯蒂利亞的巴倫西亞,但是亞曆山大六世一點都不喜歡卡斯蒂利亞女王那個野心勃勃的丈夫斐迪南。
特別是在上次遭受了貢薩洛的公然羞辱之後,他連女王本人都怨恨上了。
畢竟貢薩洛是女王最寵愛的將領,如果說貢薩洛的那些放肆舉動沒有女王的默許,又有誰會相信呢。
雖然因為很多家族事業都還在卡斯蒂利亞而不敢對女王表示不滿,但是這並不妨礙教皇和之前的冤家對頭握手言和一起對付原來的的盟友。
“不過陛下,您認為查理這次能成功嗎?”諾梅洛有點擔心“畢竟他一年前剛剛失敗回國,即便有了很好的準備可他的對手是那個貢薩洛。”
“我們不需要管這個,”亞曆山大六世擺擺手“我們隻要讓一些人明白梵蒂岡的重要就可以了,我當然不希望看到一個貪婪的阿拉貢人奪取那不勒斯的王冠,可也不想看到法國人在我們的土地上肆意橫行。”
諾梅洛默默點頭,他知道自己已經大致掌握了教皇的思路,作為教皇的私人秘書和參謀,他接下來要做的就是幫助教皇構思如何實現他這些想法的具體細節。
隻是有些事情卻讓諾梅洛多少有點為難。
“陛下,比薩來信了,不過信在凱撒那裏。”看到教皇略露詢問的神色,諾梅洛盡量讓自己的語氣顯得隨意些“信上說盧克雷齊婭,好像是懷孕了。”
亞曆山大六世剛剛拿起酒杯的手微微頓了頓,杯子裏殷紅的葡萄酒泛起波紋,然後他慢慢把酒杯放在唇邊輕呷了一口。
“多長時間了?”教皇輕聲問。
“信上說,似乎有一個多月了,”諾梅洛低聲回答“您看比利謝利公爵那裏?”
“我要當外公了是嗎,我要當外公了?”亞曆山大六世用一種不知是喜悅還是好奇的聲調問著,看到秘書錯愕的神色,他舉起酒杯略顯調皮的微歪了下頭“來幹一杯諾梅洛,這是我第一次當外公。”
“好的陛下,”私人秘書為自己倒上一杯酒,然後舉起來想向教皇表示祝賀,卻又因為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麼不禁有些尷尬“祝您……”
“算了諾梅洛喝酒吧,”亞曆山大六世揮揮手,然後兩個人稍一碰杯各自喝下了一小口“現在和我說說那封信,是誰送來的,盧克雷齊婭還是凱撒的人?”
諾梅洛知道教皇這麼問是為了什麼,如果是凱撒派去監視的人送回來這個消息,那麼就是說那個該死的貢布雷依然不肯向他低頭。
如果是盧克雷齊婭,那就是說那個貢布雷終於服軟了。
“是您派去伺候盧克雷奇婭的女仆長派人送來的信,不過凱撒似乎已經提前知道,所以他直接把信要走了。”
“凱撒一定很憤怒,他一直想要出兵比薩搶回盧克雷齊婭。”教皇有點無奈的說“不過在這件事上他有點固執了,要知道家族榮譽有時候並不是最重要的,一切要看這是不是值得。”
諾梅洛微張嘴巴卻沒說話,他很想告訴教皇凱撒想把盧克雷齊婭搶回來可不隻是為了家族榮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