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綽登時臉色通紅,但心中卻對教坊使大人的比喻暗自欣喜。他囁嚅了一下,不服氣地說道:“學生其實隻是想提醒一下恩師,飛鳶尉眼下雖是盟友,但畢竟和咱們貌合神離,恩師須要有所提防,不可毫無保留的信任。”
謝安搖頭道:“不然,馭將之道,但服其心,若事事猜忌,怎能讓別人死心塌地地效命?雖說霽雲子那老閹禍孤直高傲且暮氣沉沉,但他手下的飛鳶尉卻都是一等一的好漢,然而明珠暗投,千裏馬困於庸奴之手,可惜了那群壯士。如果有機會,老夫當然要想辦法動之以情,把他們拉攏到自己麾下。假以時日,這些身懷絕技的飛鳶尉勇士將會成為北府軍中的精銳翹楚。”
“雖說如此,但為了區區一個來曆不明的小子,便讓您不惜親自站出來給胡彬直接下令,學生以為這種做法太不值得。”孫綽心有不甘,繼續爭辯道:“相國庾亮的脾氣,您是明白的。原本以為隻聽命於自己的北府軍,卻被一個常年遊離在朝廷核心權力之外的閑官輕易地指揮調遣,此事傳出之後,必定引起滿朝公卿嘩然失色。而受到愚弄的庾亮也必會惱羞成怒,繼而對恩師痛下狠手,到時又該如何應對?”
謝安信步走到院中央一棵高大的鬆樹邊,輕輕推了推樹幹,一片枯枝敗葉蕭蕭落下。
“好一棵知客鬆,表麵看樹大根深,其實早已腐朽潰爛,經不起外力的一點衝擊。”謝安一邊撣了撣沾落在衣服上的枯枝鬆針,一邊回頭向一臉疑惑的孫綽說道:“庾亮仗著自己外戚身份,將門生故吏安插於朝中各級職位,可手中除了溫嶠的兩千餘老弱殘卒,根本調不動其他人一兵一卒。沒有直屬的兵權,他的權勢是空的,就好比是這棵大樹,表麵上鮮亮巍峨,其實不堪一擊。”
看到孫綽的眉頭愈發蹙緊,謝安笑道:“蘇峻和祖約不遵號令反出建康,難道僅僅是各自回駐防之地養老?他們手中可是掌控著數萬上過戰場的虎狼之師,縱虎歸山放龍人海,庾亮馬上就要麵臨大兵壓境的滅頂之災,他哪還有餘力跟老夫糾纏?”
“放虎歸山?”孫綽驚問道,“恩師,您不是讓胡彬率水師阻止二賊過江嗎?怎麼......”
“知己知彼方可揮灑自如。”謝安打斷道,“胡彬雖也屬北府兵,但他和其多數手下原本隻是一群水匪,一個多月前才受了招安。這麼一支淩亂的雜牌隊伍,去強行跟祖約的三百名從戰場上拚殺出來的老兵護衛相抗衡,豈不是以卵擊石?胡彬是個聰明人,他早已對老夫的命令心領神會,說是攔截,不過做個姿態而已。所以蘇、祖二賊是擋不住的,他們必能順利逃歸江北。”
孫綽是白紙做的燈籠,一點即亮,當下心領神會地點頭道:“恩師果然好設計,如此一來,庾亮將不得不麵對蘇、祖二賊的千軍萬馬,根本無暇再顧及咱們。所謂鷸蚌相爭,正好坐收漁翁之利。而北府水軍的救助舉動,也算見義勇為,施恩於飛鳶尉,隻不過力有不逮罷了。不過......”孫綽再次蹙緊了八字眉,“庾亮若見本來寄予厚望的北府水軍竟遇敵而退,連和敵人交鋒的勇氣都沒有,豈不是要大失所望,繼而遷怒於恩師,以為您屍位素餐不肯盡心盡力?何況,往後蘇、祖二賊如果領兵前來,少不得要北府兵上前線抵抗,則到頭來咱們還不是要把自己的老本賠光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