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興東本來一直無話,恁地來了這麼一大段,倒是讓何挺進與葉楚青二人頗為意外。
“是啊,隻有活著,才能有希望報仇……”何挺進喃喃地複述了一遍鄭興東的話,突然抬起頭來,睜大了眼睛去看葉楚青,問道,“葉老弟,你覺得,我這個百夫長做的稱職與否?”
葉楚青一愣,不明白何挺進為何突發此問,唐突之間,隻得吞吞吐吐道:“何長官殺敵無數,又救得我性命,自然算是稱職……”
何挺進聽了卻是笑了一笑繼續問道:“我麾下這百來號弟兄,如今還活著的,恐怕便隻剩你和曹休兩人,帶兵帶到這等境地,可算稱職?”
葉楚青趕緊抱拳道:“何長官,為國犧牲,是軍人宿命,蠻人犯我邊疆,奪我邊城,眾兄弟當然要奮起還擊,既然打仗,便哪有不死人的道理,這般局麵,錯不在你……”
“也罷,”何挺進搖了搖頭,繼續道,“那我頂撞主將、挫傷士氣,這可有錯?”
葉楚青愕然,這個問題實際上他早就想過,若是當時李源一從安奚城撤出時,那股狼煙真的吸引了一批楚軍前去投靠,末了落入蠻軍重圍,以至全軍覆沒,或者換一個說法,若自己便在這樣一支被李源一的計策間接“害死”的軍中,那自己是否會覺得生起這股狼煙的人實在是罪不容赦?
葉楚青不知道,打仗的時候,從來沒有如果,隻有活著,或者死亡,他隻知道,李源一當時不這麼做,恐怕所有人早就死於半道上蠻軍的埋伏,這是一個用“必然”去博弈“可能”的做法,作為將領,身負麾下眾軍性命,李源一不得不去這麼做。
但何挺進反對李源一,卻是出於一名士兵的情義,戰場之上,任何陷害同袍友軍的行為,向來是為人所不齒的,甚至可以說當時有不少人心中都對李源一的決定存了質疑,隻不過是唯有何挺進能夠把話給說出來罷了。
這是兩個不同身份的人,站在不同立場上去做的取舍,葉楚青不知道誰對誰錯,因為他不曾麵對那樣的選擇,所以也無從去體會得可能將別人送向死地時,自己會是怎樣的心情。
見葉楚青沉默不語,何挺進隻是繼續苦笑道:“再而後,我冒領軍令,私自劫了軍中囚犯,去換得鄭龍的性命,這罪名可否落實?”
冒領軍令、劫走軍犯,這自然是有罪,葉楚青心道,而且從嚴來說,這當是不容赦免的死罪。
但若當是何挺進不這麼做,曹休會不會真的將鄭龍殺死?葉楚青不知道,或許他從那以後便再也見不到鄭龍了罷,是生是死,又有什麼區別?
鄭龍隻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兵士,沒人會在意他的生死,或許往後幾年自己也將再也記不得他的性命,沒人知道他生於何地、家在何方,也沒人知道他可有父母妻兒,或許他將如萬千死於南線的將士一樣,化作一堆枯骨,一縷忠魂,從此便永遠埋在南疆的崇山峻嶺之中。
但唯獨有何挺進在意,非但在意,還冒了殺頭之罪將鄭龍救了回來,讓眾人又能看到一個活生生的鄭龍,一個活生生的,但卻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士兵,失去的,卻是或許身上藏了天大機密的蠻族女祭司風信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