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源一,你好端端的駐守冷江,兵部也未曾與我說過有對你的調令,如何突然回來了?”李開溯心中其實已經隱約猜到些什麼,趁著酒菜還未上桌,先拉住李源一悄聲問道,旁邊的周氏與李擊流、李擎浪等人也盡皆豎起耳朵來聽。
“父親,”李源一瞥了瞥陪桌上的眾將,壓低了聲音苦道,“蠻人犯境,南疆早已經都陷了……”
“蠻人?”李開溯眉毛一挑,臉上卻不動聲色,反而是率先想起一個人來,“白逢遠呢?他的銅丘軍難道坐視不管?”
李源一看了看李詩晴,隻見妹子朝自己點了點頭,這才道:“白帥帶銅丘軍主力南下救援邊城,卻在葫蘆穀遇伏,連他在內,兩萬餘銅丘軍盡皆葬身火海……”
“什麼?銅……”還未等李開溯反應,李擎浪卻是當先叫出了聲來,不想被剛剛搬來椅子坐到他身旁的李擊流在桌底下用力一跺腳背,登時疼得齜牙咧嘴,把後麵半句話給吞了回去。
再看李開溯,臉上此時卻是煞白,與身旁的周夫人相視一眼,沉聲對身邊兒女道:“今日元宵,堂下人多,咱們先吃飯,南線的事情後麵再說。”
言罷,李開溯隻管悶聲夾菜,桌上眾人一看,哪裏還敢再多言語,便也緘口不言。
李源一扒拉著碗中的飯食,一邊去瞧李開溯,隻見父親的國字臉上又平添了不少皺紋,方才喜氣洋洋之時,尚不覺得老朽,而現在看去,隻覺得麵上溝壑之下,竟然顯出頹勢來,就連往昔裏覺得頗有威嚴的鬢角華發,此時也變得更加風霜,心道父親不過五十有半,正當壯年,然而兩年不見,不知為何突然老得這般快,莫非烏程的水軍這兩年來也多了不少事端?
再看母親周氏,五十不到的年紀,在女人的臉上也終究能顯出歲月的痕跡,非但眼角的紋理更多了些,就連臉上也看得出比往常施了更多的粉黛,想來是這元宵夜裏,賓客盈門,特意又打扮了一番,李源一向來隻道母親一如年輕時大家閨秀的模樣,非但端莊美麗,而且聰穎過人,將偌大的水軍督統府一直料理得井井有條,然而這番見了,卻總覺得母親舉手投足間顯露出些許未曾見過的疲態來。
李源一心道或許是自己這番在南疆見多了生死,更加明白了生命之可貴,以至於見到了久未謀麵的雙親,生出了如此多的感慨來。
如此一邊吃著,時間也就一邊悄然過去,李源一回過神來之時,才發現陪桌的一眾武將已經告辭得差不多了,堂上留下的,一大半也都是李府裏頭的人,這才抬頭再去看向李開溯,輕聲喚道:“父親。”
李開溯正與一名偏將拱手作別,聽到李源一叫自己,撇過頭來看了看自己久未謀麵的兒子,輕輕歎了一聲,道:“你與我到書房來吧……”
言罷,李開溯便站起身來,招呼也不與眾人去打,隻管徑直往堂後書屋走去,李源一跟在回頭,回頭看看眾人,隻見母親與兄弟姊妹幾個也盡皆看向自己,眼神裏似乎含有深意,李源一不知何故,也不曉得如何去問,隻好硬著頭皮跟上了李開溯。
一入書房,李源一剛掩上門窗,想要將南線諸事陳與父親,卻不料李開溯還未等到他說話,便已跌坐在席上,一手扶住案幾,一手掩住眉目,竟然失聲痛哭起來。
李開溯何許人也,非但是一軍督統,更是朝中宿將、楚帝肱骨,自打中楚開國年間,便隨李開溯征戰天下,累累功勳,殺伐無數,與白逢遠一道堪稱軍界雙璧,這樣一個人,在李源一麵前,既是生養之父親,又是軍人之楷模,自小隻挨過他的槍棒,如何見過他的眼淚?